(希臘雅典)

芮文•史雷德睜開眼睛,從裝了鐵絲網的窗子篩進來的光線害她眨了眨眼。她跳下小床,把床墊捲成一筒擺在牆根下,站到床墊上,踮著腳伸長脖子,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她看見衛城和帕德嫩神殿的輪廓襯著夕陽,遂滑下來,盤腿坐在潮溼的床墊上。這次她又是在哪一所療養院裡?
……老姊,照樣。我看現在不是在俄亥俄了……
她好久沒在腦袋裡聽到這個高調門的聲音了。還是不理她比較好。
她瞪著兩隻手腕上的繃帶,小心翼翼地掀起右手繃帶,指甲插進傷疤下,撕掉一塊痂。好,痂是真的,也就是說她是真的。她向後靠著加了護墊的牆,留神傾聽妹妹的聲音是否又響起。什麼也沒有。她撫摸自己的胸、腰、臀、腿,她又是自己了,能回來真好。
有個女人透過觀察孔說話:「我要進來了,芮文。我有話要跟妳說。」觀察孔關上了,房門打開來。菲伊•索耶護士進來了。
她向上看了一眼這名好看的中年女子,鵝蛋臉,皮膚光滑,黑眼睛,綁了一根烏溜溜的辮子盤在頭頂上。
「我來帶妳出去,芮文。」
「是我父親取消了自殺監視嗎?」
「值班的人說,三天來妳都很合作。」
「那我又可以穿糖果舞孃衣了嗎?」
「新來的病人傑森•特迭斯古先生想找妳,說妳是他在威橋大學最好的戲劇課學生。」
「沒問題,我去看他。」
「那先洗澡換衣服。」在浴室裡,索耶護士幫她洗澡,再幫她的手腕換繃帶。索耶拿出她的柺杖糖洋裝,她笑了。「我每次穿這件都會想到聖誕節。」
「妳給負傷的軍人和生病的人帶來歡笑,妳向來都是大家注意的焦點。在妳去看特迭斯古先生之前,我來幫妳把頭髮弄漂亮一點。」
索耶梳得很用力,害得她頭皮發麻。自從母親自盡後,就沒有人幫她梳過頭髮。她閉上眼睛。索耶放下梳子,她低聲說:「別停。」
「妳這樣好漂亮,芮文。」
她睜開眼睛,看見裙子上有幾根金髮。「妳把我的頭髮都扯掉了,笨蛋!」
「總會掉幾根的,別大驚小怪。」
她右手握拳,一轉身就出拳,可是被索耶半空中抓住,反剪了她的手臂。「自制一點,芮文,否則我就在病歷表上寫妳還在跟妳死掉的妹妹講話。」
「不要!我不要我父親再把我關起來。」
「妳會乖嗎?」
「我保證。」
「妳保證過好多次了。兩手都伸出來。」
她把互扣住的食中二指分開,兩手伸到前面。「看吧。」
「好,我們到醫務室去。」
她跟著索耶走在走廊上,又停步。
「怎麼了,芮文?」
「我不想去了。」
「妳一定要去看特迭斯古先生。」
「我不必一定要做什麼事不可。」
索耶從口袋掏出打火機,打了幾下,終於打出了火花。
「拿走!」
「妳也一樣,另一個人格不要出來,乖乖聽我的話。」
「好啦,好啦,快點把火熄掉啦。」
索耶關上了打火機,放回口袋裡。「走吧,讓特迭斯古先生開開心。」
第一張病床上躺的年輕人戴著氧氣罩,揮著手。「我想妳,芮文。」
她輕拍他的手,「趕快好起來。」
她經過了一張又一張的病床和輪椅,頻頻向兩側的病人揮手。她是檢閱軍隊的女王,醒著的人都朝她送飛吻。
她聽到醫院最遠的那頭有人大叫:「那個坐輪椅的,閉上你的大嘴,讓我們睡覺!」另外也有人大吼:「媽的,這裡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她慢慢接近拉上一半的簾子,就聽見以前的戲劇指導老師在滔滔雄辯。
「記住,同學們,這是亞里斯多芬尼茲的反戰喜劇,主角的名字『利西翠妲』意思就是解散了軍隊的女人。她鼓動渴望情愛的婦女拒絕和男人上床,就這麼阻止了雅典和斯巴達的戰爭。」
她回想上一次排練的角色。
撥開了拉開一半的簾子,她說出了臺詞:
「全看妳的本事。玩弄他,引誘他。
逗得他慾火焚身──吻他,吻他
等他以為到手了,再移開妳的嘴。
拆解他的嘴印下的每一處愛撫……」

挺著啤酒肚的特迭斯古先生在輪椅上轉過身來。「芮文?」
索耶護士把她推過去。「芮文•史雷德照你的吩咐過來看你了,特迭斯古教授。」
「我不是教授!他們一直沒有……升我為教授。我的17N同志呢?」
「還沒趕到呢,特迭斯古先生。可是,糖果舞孃芮文來陪你了。」
他兇巴巴的目光放柔和了。「我的戲劇高足背起角色來,比隨便哪個學生演員都要快、都要有感情。我有話要問妳。」他朝索耶皺眉頭。「走開。這是我跟我的愛徒兩個人的事。」
索耶繞過了簾子,可是芮文看見她的影子仍在簾外徘徊不去。
「過來一點,芮文。」特迭斯古說。
她往前探,差一點被他的汗臭味熏死。
「妳記不記得上次在我辦公室開會,彩排以後,在妳崩潰之前?」
她怎能忘得掉?

那天下午,她坐在他辦公桌旁的椅子上,感覺到這個老不修的胖手指往她裙子裡鑽,幸好她交叉了雙腿,換作是利西翠妲也會這麼做。他跌跌撞撞進了洗手間。
她注意到他的辦公桌上有一疊紙張,封面頁寫著「龍牙行動」。會是齣新戲嗎?她很快瀏覽了一遍。只有三節押韻的四行詩,很像十六世紀的法國占星術士諾斯特拉達穆斯寫的預言。她正要放下,不巧他正好從洗手間出來,一面擦著手,卻被他撞個正著。
「誰讓妳看我桌上的東西。」
「對不起,特迭斯古老師,我以為是表演筆記。」
他舉起拳頭。她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被他追得繞著桌子跑。
「別打我。」
有人敲門阻止了他。一個學生探進頭來,「對不起,我遲到了。」
她一把推開特迭斯古,跑出辦公室。

那就是上次見面的情形。
「特迭斯古老師,我怎麼忘得掉那一天?」
她看見他瞄了瞄簾子後索耶的身影。「走開,護士,不關妳的事!」
索耶走開了,鞋底吱吱響。
「妳記角色的本事真是了不起,妳還記得上頭寫了什麼嗎?」
……芮文,妳這個笨蛋戲劇指導老師叫妳表演他的三幕龍牙劇裡的一段呢……
她不理會腦子裡的聲音,背誦了臺詞。「我從你的課學到了一些意象和指涉,可是我還是覺得連不起來。」
「那是只有我的17N和穆艾格同志才看得懂的預言。」
……17N和穆艾格到底是什麼東東……?
腦子裡喋喋不休又高調門的聲音,害她沒聽見老師接下來說的話,可是他突然向前探,兩手扣住她的喉嚨,想勒死她。「我不能留妳活口,小賤貨。」
她拚命掙扎,但是他的手勁很大,手指愈收愈緊。
簾子刷地一聲滑開,索耶護士衝了進來,一拳打在特迭斯古臉上,他放開了手。再一拳打得他不省人事。
「要命,來得正好,他想殺我。」
索耶測了他的脈搏,叫住一名路過的看護。「這個病人昏倒了,等他醒過來,不准他走出醫務室,也絕對不准有訪客。」
出了醫務室,她問:「芮文,妳說了什麼,怎麼會惹得他攻擊妳?」
她才想要背誦那三節四行詩,突然想起老師說那是專門寫給17N和穆艾格看的預言。「沒有啊,他就莫名其妙抓狂了。」
索耶扭她的手腕。「我明明聽到什麼十一月十七和穆基哈丁艾卡勒格。」
「穆什麼格?」
「快說,不然我就在病歷表上寫妳會幻想,還跟死去的妹妹說話,看妳爸爸會不會再把妳關起來。」
她甩開了索耶的手。「妳愛寫什麼,隨便妳。」
「這是怎麼回事?」
一聽見父親的聲音,她就轉過身去。「她救了我,特迭斯古老師想殺我。可是,現在她又說要在病歷表上寫我不正常。」
他轉頭對索耶說:「我會處理,護士,妳可以回軍人病房的護理站了。」
索耶猶豫了一下,隨後大踏步離開。
「芮文,妳有沒有怎麼樣?」
「特迭斯古老師攻擊我以前,問我是不是還記得之前我在他辦公室桌上看到的東西。我以為那是表演筆記,可是他說那是他寫的預言,還要我背誦一遍。然後,他就說他得殺了我,因為那是龍牙行動的計畫,只有他的17N和穆艾格同志能知道。」
她父親抓住她一隻胳臂。「快,跟我來!」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爸,穆艾格到底是什麼?」
她父親匆匆把她帶進辦公室,還鎖上了門。「沒時間解釋了,芮文。」
「他要我背三個詩節,想知道我還記不記得。第一詩節是──」
「別告訴我,芮文。」
「怎麼了?」
「萬一我被捕被審訊,我恐怕會說出來。」
「你嚇到我了。」
「對不起,可是我們動作得快點,有幾千條的性命可能會受害。妳以前聽過我給妳這個指令。芮文,睡覺。」
……他想催眠妳,芮文,別聽……
她聽見妹妹的警告,卻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
「複述我的指令,芮文。」
她低聲說:「芮文,睡覺。」然後就軟綿綿的了。
她感到父親的手貼著她的額頭。「芮文,妳現在要再入睡,就跟以前一樣。妳睡得很沉;妳看見柳樹在哭泣;妳聞到花園裡的玫瑰花;妳感覺到微風輕拂妳的臉;看黃色、橘色的蝴蝶。不要理會心裡面妳雙胞胎妹妹的聲音,她在嫉妒,嫉妒妳能生下來。乖,睡吧。沉沉地睡,睡到我把妳叫醒為止。」
……小心啊,芮文,以前他都會解釋為什麼催眠妳,別投降……
太遲了。她已經在花園裡,躺在草地上了。他的聲音在寂靜中迴盪。「妳不會記得傑森•特迭斯古的預言。妳會把它埋進潛意識裡,被妳的恐火症和妳妹妹的懼高症牢牢看守住。等到妳聽見有人說:『17N敗亡了,穆艾格敗亡了』,妳才會想起預言的內容,並告訴中情局或是聯邦調查局。好,重複這兩句開啟預言的話。」
「17N敗亡了,穆艾格敗亡了。」
「我現在要數到五,然後說:『芮文飛』,妳就會醒過來。一、二、三、四、五。芮文飛。」
她睜開了眼睛。
「芮文,妳記得什麼?」
「索耶護士幫我梳頭,然後換衣服。」
「好極了。來,跟我到交誼廳去,帶餅乾跟果汁去給士兵。」
她仍然在發抖,跟著她父親走出辦公室。
突然間有什麼爆裂的聲音,很像是汽車逆火。普雷頓一下子跳了起來,撞翻了桌子。「全部離開交誼廳!回到病房去!」他從罩衫下掏出一把自動手槍,往走廊衝去。
……芮文,這個瘋人院裡的看護還用得著帶手槍啊……?

【這陣爆裂聲是來自何方?為何父親不得不催眠芮文以保住她的安全? 潛藏在她心底足以扭轉眾人命運的關鍵預言,為何可能會讓幾千條的性命受害?更多高潮迭起的精采內容都在丹尼爾•凱斯《鏡像姊妹》!】

 

 
 
皇冠首頁Copyright © 皇冠文化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