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華文本格推理創作的期待

數學奧林匹亞競賽,這十年來都是由中國獲得優勝,而二○○七年第四屆國際國中科學奧林匹亞競賽,是由台灣的高中生得到優勝。

我認為,這代表了二十世紀百年以來,在數學、物理學意識下成長茁壯的『本格推理』這種新興文學領域更適合中華圈的年輕人。參加這個比賽,需要的是邏輯性的思考能力。如果能再加上文學性的想像力,那麼向來以日本人才為中心的推理小說文學領域,勢必將交棒給華文的才能之士。我可以感覺到這個時代已經來臨。

所以,以用中文撰寫的本格推理小說為對象,在台灣設立新的小說比賽,我認為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因此非常期待。另外,能由在下擔任總決選的評審委員,讓我感到非常光榮,也覺得十分感激。

你只要能寫中文、並具備新穎的才能,地球上的每個人都可以公平地報名參加這個比賽。這是劃時代的比賽。

而得獎作品,在台灣會立刻由皇冠文化集團以繁體中文出版,並同時透過當代世界出版社/青馬文化(中國)有限公司以簡體中文在中國地區出版。在日本是由最大的老字號版社文藝春秋社翻譯成日文出版,在泰國則是由南美出版社負責翻譯成泰文出版。

這四家出版社會以豐富本格推理文化為理想,攜手努力,希望能達成同步出版的目標。 在成功之後,若能再度推動下一屆比賽,出版機會就不只限於這四家出版社而是以本格推理為關鍵字,推廣於全亞洲。這是一個孕育壯麗夢想的企劃。

可是,我自己也推測華人在聽到這個比賽之後,一定會有很大的疑問和不安。接下來我想回答這方面的疑問,並針對這個劃時代新比賽的新式評選方式略做說明。接下來我也會說明身為外國人的我,為什麼能擔任這個比賽的總決選評審委員;更進一步來說,我想說明為什麼我覺得有時候身為外國人反而更有利於評選工作。

看不懂中文的我,為什麼能擔任中文小說的評審委員?大家會有這個疑問也是理所當然的。接下來,當然也會有許多人認為,這個島田莊司小說比賽,也將和往常的許多比賽一樣,以掛名形式舉辦,實際的初選評審委員一定都是台灣人。

對一般的小說比賽而言,參賽者除了必須具備流暢優美的撰文能力,以及生動描寫登場人物想法與行動的能力之外,還必須活用這兩種能力,讓小說讀起來更有趣,同時,故事背後作家的思考性、文學性也都很重要,因此,參賽者的題材也是選評的對象。另外,這種小說根據讀者的生活環境不同,產生的效果與影響力也會有所不同,所以要無視生活水準與意識型態,寫出以全世界為舞台的小說,是有其困難度的。

評審委員會根據參賽作品,就參賽者的上述能力評分,或者是看參賽作品本身展現的技法、完成度來評分。如果是這種評審方式,那麼由不能讀中文的人來擔任評審委員是不可能的。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有一件事情一直讓我非常在意。那就是和本格推理的未來息息相關的重要問題。在日本,有『江戶川亂步獎』這個推理小說界的最大比賽,而人稱『新本格』的日本現代本格中堅實力派作家們,過去全都在這個比賽中落選過。不只是落選而已,他們甚至連侯補作的門檻都沒過。聽說台灣過去也有類似的案例。

我認為這絕對是個不容忽視的重要問題。我不得不說,過去日本包括本格在內的推理小說比賽,評審方式有根本性的謬誤存在。這個謬誤簡而言之,就是包含本格在內的推理小說比賽,是以上述的一般小說比賽標準在評判優劣。

從這個教訓引導出的重大事實,就是『本格推理』的小說比賽,除了要和一般小說比賽一樣具有能獲得好評的高超技巧,還需要一個更高階的要素,而且這個要素是只有在本格推理小說中才有效的特殊技能。而中文的推理小說文學獎,更是需要本格、或是和本格相近的優秀作品。

要說明這個特殊技能,首先必須說明何謂『本格推理』小說。簡單來說,『本格推理』小說就是以『「謎」→「解決」』為骨幹的故事。而導向『解決』的方法,就是大量活用以推理為首的邏輯性思考。

此時出現的邏輯性思考若具有一定程度的周密性,就稱為『本格』。這個『一定程度』的界線,會因為時代和個人而變化,經常會引起議論,不過在大多數人都同意的本格領域中,這樣的要素絕對是位於上層。

然而,光具備這樣的要素還不足以讓一部小說成為出色的作品,所以小說架構還需要各式各樣的內容搭配。如果原本的架構很弱,但是搭配的內容很精采,那麼『「謎」→「解決」』的架構就會被埋沒至深處,讀者或許也就不會發現原本的架構不怎麼樣了。這樣子的小說本格性可能不高,但是單就小說來說,其評價卻不見得會不好。在中文的推理文學比賽中,這樣子的作品也未必會落選。

也就是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所謂的『本格推理作品』,都是一種企圖讓讀者驚嘆的『人工裝置』。就算使用了非常寫實的道具,只要前段和結尾能讓人大感驚訝,這部作品一定會是能成功演繹作者思想的產物。

『人工性』和『製造驚異』這種本格推理特有的想法,被視為幼稚,很多人認為它比起純文學的作品更沒有藝術性及高格調。可是,這種感想多半是從別的要素產生的。換言之,就是作者自己輕視了『人工性』這個概念,只抄襲早有前例的東西,或是只用幾招固定的點子取悅讀者,因此驚異之處全成了老套。在高度經濟成長的時代,日本特別喜歡效法先人的行為模式,誤認為這種態度是很有道德觀的,也讓本格推理被誤解為非創作文學。

然而,就算是純文學、私小說等近乎非小說的型態,作者還是必須為了取悅讀者而加入自己的心思和計算。另外,本格推理在結尾驚人之餘,還是可以同時含有對人生很有意義、感動人心的教訓。在我個人的經驗裡,養成邏輯思考的習慣,對待人處事或是解析民族問題上來說都是很有用的。在宗教家心中具有至高無上地位的神聖故事,也可以當作推理小說來評價;位於日本近代文學原點的各家名作,也有一部份可以當作推理小說來閱讀。

無論如何,如果說『本格推理』是製造驚訝的人工裝置,那麼撰文能力、人性描寫能力等機械式的問題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給予讀者從未體驗的驚訝,並讓讀者在閱讀的同時預測劇情、俯瞰整體的裝置,最後被導向驚奇,這樣子的迷宮設計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而對於參加這個比賽的作品來說,這種設計能力應該才是最大的評審對象。正如同我剛才說過的,比起撰文能力,更重要的是設計能力。撰文能力只是手段──這個意思是,為了製造出後半段『出人意表』的效果,可以使用近乎非文學的平鋪直敘法來撰文。有時候人物描寫的能力太洗鍊,反而會讓讀者的驚訝程度減半。這就是僅限於本格推理的創作技術。

基於這些因素,評審委員必須在閱讀乍看不太成熟的文章時不被左右,仍然把持評審的基準,洞察小說架構本身的設計想法,這就是評審委員最必須具備的能力。要評斷設計小說架構的能力優劣,不一定非靠外國人不可,只不過有時候可以帶來幫助,提供更客觀的意見。我也相信自己二十年來評選日本新人本格作品的經驗,能在這次的比賽裡發揮效用。

因此,我要求參賽者必須在參賽的同時附上將作品大綱,並撰寫設計想法的報告,證明自己的想法和別人不一樣,更可以在報告上強調自己作品的優秀要素。

在初選委員收集資料齊全之後,會對我做進一步的詳細說明。不過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單單就這些資料來進行評選。我個人是希望能夠至少先讀完日文翻譯,之後再來閱讀小說的架構設計報告。

不過,只有部分候補作品能夠翻譯成日文,而譯文也有可能非常粗糙。很遺憾,不過我想在比賽的次數漸漸增加之後,在不遠的將來,高明的電腦翻譯技術問世,必能將所有的候補作品在短時間之內譯成日文吧!

現在,本格推理創作動向正從日本出發,朝著全亞洲拓展。
我會盡全力協助,希望能徹底實踐現降臨在我身上的使命。

                                   二○○八年二月 島田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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