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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洋專訪！台灣首見！最完整的深度訪談
日本本格派推理大師 島田莊司特集 1.你從何時開始萌發創作的念頭？ 從小學時代，我就開始寫小說，風格是當時流行的偵探小說，而且還會在中午吃飯的時候朗誦給大家聽。我從一九七八年起開始寫出夠出版水準的小說，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發生了一件銀行搶案，一名叫梅川的犯人持槍挾持人質與警察對峙。我大概就是從那一天，或說從那時候開始寫小說。並不是因為他與警方對峙才刺激我寫作，而是當我開始寫小說那時候，一打開電視，就看到事件的後續報導。會寫作是因為很早以前我就決定一到三十歲就開始動筆，大概是因為小學時候的朗誦廣受好評吧！
我認為『本格推理（mystery）』是『本格』＋『mystery』（編註：mystery在日文外來語中，亦有推理小說之意），帶有合成、人工感的小說。再深入說明，可視為是『論文』這種『以論文式的發想所寫成的說明性文章』和『詩』這種『以詩的感性所描寫的神祕現象或事件』合體而成的小說。 3.《占星術殺人魔法》是你的第一部作品，請你談談當時的創作過程？你本人是占星迷嗎？ 《占星術殺人魔法》的點子是由該作中出現的『假鈔詐欺事件』所得到的靈感。一九七○年代的日本，實際上發生過這樣的事件，因為怕被人仿效，所以新聞報導的說明都相當模糊。所以，在觀看新聞的人們當中，可以清楚理解詐欺事件到底是怎麼回事的人應該是相當少。但我反而被這件事情強烈吸引住，不斷地去探索，最後才了解整個事件。幾天之後，我就想到這份知識可以應用在殺人事件中。 4.你筆下的御手洗潔，是個非常奇特的偵探，請問你為何設計這樣的主角？ 這個角色的創造並沒有什麼特別戲劇性的要素。經濟高度成長時代的日本社會，相當辛苦，儒家的上下關係意識橫流，人們對待年輕世代、弱勢者或無高學歷的人充滿了不必要的冷漠，失去了人類應有的溫暖幽默感性。我想，在這樣的社會中，怎樣的角色能溫暖大部份的人心、帶來生活的樂趣呢？於是就塑造了這樣的角色。 5.御手洗這個角色很喜歡福爾摩斯，是否反映了島田先生自己的喜好？ 對我自己來說，並不記得曾努力模仿福爾摩斯，這是從我體內自然而然湧現的。當然，剛開始時，在日本也常被批評與福爾摩斯很相似。御手洗潔在短篇中與福爾摩斯特別像。這是因為短篇小說必須展現出鋒利的筆勁，而我的方法跟柯南道爾很相似。福爾摩斯又跟愛倫坡筆下的偵探杜賓很像。短篇推理小說很容易產生這種結果。在我寫短篇小說時，對於從體內湧現的想法完全不加抵抗，所以會與福爾摩斯特別相似。我自己很喜歡福爾摩斯，但也有自信不會去模仿他。理由是作為作品核心的發想而言，兩者是完全不同的。這個區別在長篇裡更為明顯，因為寫作時的動機完全不同。 6.御手洗潔經常提起夏洛克．福爾摩斯，《被詛咒的木乃伊》則是福爾摩斯的仿作，請談談你心目中的福爾摩斯？ 我覺得福爾摩斯對御手洗潔個人的性格有很強烈的影響。如果要問是哪些地方，就是幽默的表現方式、有點裝模作樣的怪癖、對騎士精神、公平遊戲的態度以及對女性的冷靜對待、開朗、對科學的信賴感、不懈怠學習最尖端科技的向學精神等地方吧！也就是對我來說，福爾摩斯就是這樣的一號人物。 7.你創造御手洗時，有期望『他』成為『東方的福爾摩斯』嗎？ 創作當下，我並沒有這麼想。御手洗潔之所以會有英語人（編註：意指英語流利，作風洋派之人）的活潑態度，除了是讓日本人擁有不同的閱讀樂趣外，也是為了將來可以讓故事以世界為舞台擴大發展。福爾摩斯登場的時代，他的偵探對手相當稀少。而現在則是近乎無限多的狀態，不過也就變得更為困難了。 8.你在寫作時，會將自己化身御手洗潔或吉敷竹史，而覺得真是自己在辦案嗎？ 在現實生活中，我參與過幾件冤獄案件的救援活動。因此，我深知解決現實事件有多麼困難、需要耗費大量時間。那不是單單指望推理能力、行動力就會有結果的。現實就是我們要與僅憑貧乏證據，就做出有罪判決的司法機構以及相信它們的一般社會常識與蠻橫的道德觀之間，進行永不停止的戰鬥。因此，問到作品當中的御手洗或是吉敷有沒有我的影子存在，在這一方面多少還是有一點吧，不過小說跟現實實在相差太多，很難讓人產生聯想。冤獄救助行動的困難、因此接受到的反感，藉此引發的批評其實也是洞察一般人情感的方向。寫作時我所考慮的是，每部作品的方向不是只有一種，因此特別困難，在遠離現實的麻煩中，藉由某種夢想，事件構造可以整理得乾乾淨淨的話不是很好嗎，藉由描繪理想掃除了憂鬱。不過，這時候我不太有變成吉敷刑警的感覺。不管是他或是御手洗潔都跟我相當不同。 9.作品當中的各個角色，請問你覺得跟自己最像的是誰？而你最喜歡的角色又是哪一個？ 我自己是沒這麼認為，不過倒是被一個一起進行冤罪救援的朋友說過好幾次我很像吉敷警官。不過，那是因為我在最近的作品中，讓吉敷洗刷了冤罪者案情的緣故吧！我自己覺得，不管吉敷、御手洗或是吉岡，我跟他們都不像。我沒有御手洗那樣性格怪異，而且比吉敷更會唱歌吧。我比石岡君英文說得還要好。之前我曾這麼說過，我與吉敷、御手洗是
： ： 的直角三角形，我是直角的點，我和吉敷的位置是 ，和御手洗的距離是 ，而御手洗和吉敷之間的距離是 。 10.台灣讀者在網站上稱讚你的推理小說，設計的謎團詭計合理又令人拍案叫絕，能否談談你平時如何尋找靈感？喜歡閱讀其他東西方推理小說嗎？誰是你較欣賞的作家？ 我真是受到莫大的鼓勵，太高興了，謝謝。《占星術殺人事件》的詭計點子發想如前所述。像這樣，每一個詭計都是在創作當下根據實際狀況發展出來的。也就是根據每篇作品而有所不同，並沒有簡單的法則。當我在看戲、看電影、讀最新科學讀物、看
節目、科學節目、其他人的推理小說時，甚至是看電視新聞、閱覽現實案件的公審調查書時都會浮現在腦海中，當然坐在書桌前為了新作而想破頭時，也曾突然生出靈感，真是有各種各樣的情況。 11.在《斜屋犯罪》之後，你突然改以《死者喝的水》、《『隼號』臥舖特快1/60秒的障礙》等刑事搜查過程的故事為主，請你談談當時轉變風格的原因？ 我開始寫推理小說時，那是社會派推理小說一面倒的時代。我想著要復興本格推理，一心認為御手洗潔這個偵探角色會很適合，所以創造了他，但是當時的文壇和大眾對於這個角色的反彈相當強烈，所以當然也不會來買有他的小說，這麼下去要跟讀者對話就會越來越困難。所以，在此時創造了吉敷竹史這個角色，以當時日本社會能接受的形式──因為是警察所以可以進行刑事事件的搜查──這樣比較符合一般常識，從能讓讀者接受的角度出發，以大家不會有反感的方式進行。因為他不是外行的偵探，而是具有刑事搜查資格的警察。或許這也是社會派的方法，加上河童小說系列的品牌魅力，他的系列賣得不錯，讓我終於可以靠作家身分活下去。不過這位吉敷先生也漸漸對日本社會因循前例的怠惰性和張牙舞爪的排他性起衝突，並與之戰鬥。現在他在作風老舊的日本組織中，跟這些問題努力奮戰著。 12.距離《斜屋犯罪》多年之後，《異邦騎士》才發表問世，日後甚至作了『完全改訂版』。請談談這部作品對你的意義？ 我在第一題回答過，梅川搶銀行的時候所開始寫的小說就是這一篇。所以這篇是我的處女作，不過做為進入文壇的首作，我覺得這篇作品的詭計太薄弱了，所以就收了起來。大概在寫了二十幾篇之後，為了因應講談社的活動要求，得交一篇新作，但因為太忙了只好硬著頭皮提起這篇作品。結果，沒想到在女性讀者之間，卻引起比我想像中還要大的回響，嚇了我一跳。 13.你如何看待綾𨫟行人、歌野晶午、法月綸太郎及我孫子武丸等後輩所掀起的『新本格浪潮』？ 本格推理小說復權的風潮，我認為確實是發生了。但是，對於現狀並不是十分滿意。要說明這一點需要解釋一下日本推理小說史，所以以下的說明會有點冗長。
在我寫《黑暗坡的食人樹》的時候，同時也在《被詛咒的木乃伊》、《暈眩》、《吸血鬼族曲》、《秋好應明事件》、《龍臥亭事件》等作品內面豐富的故事性中，實驗如何維持本格推理的骨架。從新本格諸作的寫作方法可以看出本格推理小說隱藏著遊戲要素作為骨架。不過，一但內部世界的開展太過脫韁，或是寫成長篇作品時，要維持這樣的架構就會越來越困難，本格的印象也就相對趨淡。舉例來說，就像是棒球比賽大家要穿一樣的球衣、拿著相同的道具、全員在菱形跑道上向左奔跑戰鬥一樣，小說中的事件展開，某種程度上以某種類型描述是比較安全的作法。像是我在《龍臥亭事件》中，打破了規則中的前半段不介紹登場人物，實驗這種形式的小說是否也可以稱之為本格。所以，從《黑暗坡的食人樹》開始，有一陣子作品都是故意寫成大長篇小說。結果是我得到這樣的結論：即使是長篇小說沒有在前半段出現登場人物的詳細介紹，也不會失去本格小說的資格。 15.《黑暗坡的食人樹》即將拍成電影，你對於這部電影有什麼期待嗎？ 《黑暗坡的食人樹》東映正在籌畫之中，我跟製作人香月先生變得很熟稔，成了好朋友。目前劇本幾乎快到完成的階段。我也參與了劇本的撰寫，是與西岡琢也先生共同合作的劇本。我非常喜歡這次的劇本，若能以我想像中的模樣完成的話，一定可以拍出很棒的電影。這部電影很倚重美術設計，部谷京子擔任的美術導演，讓我看到她的胸有成竹，所以現在的我相當期望這部電影的完美呈現。台灣的代理商如果願意購買，讓台灣觀眾也能觀賞的話該多好啊，所以我正與製作人討論當中。不管是香月先生還是我，都非常喜歡台灣，香月先生甚至還以台灣的湖泊為名，開了一家叫『日月潭』的喫茶店。 16.在你作品中，曾不止一次談到好萊塢，你自己現在也定居在洛杉磯，對你來說，洛杉磯是個什麼樣的城市？ 寫《好萊塢執照》這本作品時，了解到好萊塢的演藝圈，是藝能世界的最高處，不管是其中流動的金錢或是欲望都超過人們的想像，具有豐富的故事性，相當有趣。可是，這是要進入這個世界積極調查才是如此，一般的生活跟東京等地方相比之下，是相當平穩、沒有刺激，甚至可以說是有點無聊。比如說只要看看兩地小學生的生活，就可以一目了然。日本的小學生可以跟朋友一起搭電車或是公車上學，放學後可以自由在鬧街上行走、吃東西、拍大頭貼。可是，洛杉磯的小朋友並不能做這些事情。首先是當地沒有電車，加上因為有被誘拐的危險，父母都是每天開車親自接送。所以小孩子的世界裡只有學校和家裡兩個範圍。如果小孩子好幾天都在家裡附近周圍遊玩，卻沒有看到父母親在一旁監視，警察就會來警告。美國這個地方，小孩與其說是父母親的，不如說是國家的財產。 17.在《魔神的遊戲》中的場景設定為海外，在過去來說是少見的例子。請問這樣的設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其實這個設定並不少見，在近作中御手洗偵探經常活躍於海外的舞台，比如說《發條沙杰斯基》是在瑞典、前一陣子連載結束的《摩天樓的怪人》則是以紐約為舞台。《魔神的遊戲》之前的作品《好萊塢執照》是以加州為舞台，短篇近作如《HELTERSKELTER》在洛杉磯，《人魚兵器》是發生在瑞典、德國、波蘭等地，我想這個傾向也越來越明顯，我也會想寫以台灣為舞台的小說。 18.在《魔神的遊戲》之後，你未來的寫作計畫為何？ 今後我重要的創作方向之一就是我稱之為具有『二十一世紀型本格』個性的推理小說。在第十三題中所述的遊戲性，日本年輕作家已經極端地創作不少作品，艾倫坡以降的歐美推理小說當然也具有這種傾向。不過，英語圈的作者在會話中融入當地風情，自然顯現出對於人生和社會的探照視線，也維持著文學性的巧妙平衡。可是，歐美的推理就跟棒球規則一般，為了維持殺人事件和其推理的安定性，科學搜查手段、方法──也就是推理的材料，在十九世紀的時間點上就已經固定成形了。確認指紋、血型、腳印、鞋型、當事者的筆跡、錄音等都是十九世紀最新的科學，現在的科學或是法醫學在當時尚未出現。現在已經是電腦、行動電話的時代，進入了ＤＮＡ、基因、複製器官、人體移植手術以及控制免疫系統當道，確認身分的手段不只有指紋，現在是以虹膜、網膜、掌心的靜脈網絡、聲紋來確認的時代。這麼一來，犯罪方式當然也會利用這些最新的科學成果。二十一世紀的幽靈並不會在老舊的房屋裡或是森林深處出沒，而是在最新腦科學的病房中現身。神祕現象與其是使用大道具製造，還不如玩弄人腦內部還比較有效率。可是，推理作家以『遊戲性』跳入這個堂堂正正的怠惰理由中，將接近最新科學成果通通拱手交給科幻小說家去傷腦筋。當然，這也不過就是其中的一種選擇，但是光是一昧地否定這之外的實驗，總有一天可能會導致整個類型逐漸沒落。我自己對於這個方向的創作，今後也預定積極進行。這個方向的近作，台灣目前還沒有翻譯，長篇作品有《發條妖精》、《好萊塢執照》，短篇小說有《HELTERSKELTER》、《人魚兵器》等。 19.從吉敷竹史系列的《出雲傳說7/8殺人》、《北方夕鶴2/3殺人》到御手洗潔系列的《黑暗坡的食人樹》、《魔神的遊戲》，我們可以看到，不論是作為故事背景或是凶手的障眼法，你在小說中結合了大量的東西方神話與地方傳奇。當時這樣的寫法在東西方推理文學中都是少見的嘗試，能否請你談談採取這種寫作方式的動機？ 我雖然沒有特別意識到這一點，現在回想起來，具有神秘性的傳說或是符合『謎→解謎』構造的故事，從舊約聖經的時代起就存在了。在日本雖然有雜耍式的作品，但是不僅僅只有這些，日本也有很多講述神秘現象的傳承故事，如果從世界民間故事傳承中去尋找，那幾乎是近乎無限的存在。讓讀者閱讀這些故事，並以推理小說的形式講述，讓讀者可以一併享受兩者的閱讀樂趣，在小說氣氛的創作上也是相當不錯的組合。所以，有些我是引用，有時看起來像是引用的故事，事實上是我自己創作的。 20.能否談談你的個人雜誌《島田莊司季刊》的創刊動機？要編輯這樣一本完全沒有外稿的刊物，除了靈感的來源之外，最大的困難是什麼？今後有無定期發行或擴大為推理小說同人誌的可能？ 之所以會計畫發行季刊是因為我想寫小說以外的文章，想抒發我的主張或是提案，想尋找以論文形式發表的場所。當然，是有一些可以發表的園地，但並不是很固定。有時要找發表的媒體相當辛苦，媒體方面也會因為題材不適合而拒絕。如果是個人雜誌的話，要怎麼寫都可以。日本社會現在有許多問題需要探討深思，對這些問題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見，有時是寫我自己活動的主題，我有自信這些問題對社會來說都是相當重要的事。具體來說，就是冤罪救援問題、司法改革問題、陪審制度問題、自殺問題、老人問題、憂鬱症問題、歧視問題、日本人論、日本電影問題等，當然還有關於推理小說發展等各式各樣的探討。可是，其中有很多項目，在日本是不能公開討論、碰觸的問題。可以發表的雜誌也相當少，所以才會嘗試以季刊的形式發表，不過在出版維持上還有諸多的問題有待解決。第一項問題就是我沒有時間經營，雖然是季刊方式運作，但我平常仍要寫小說給各出版社，只能用剩下的時間來創作，也不能以在季刊上刊載發表的形式給各家出版社供稿。而且論文的書寫比小說還要耗時，加上我想訴求的點太多了，像是汽車、相機、旅行等輕鬆的散文我都沒有辦法寫。 21.除了小說之外，你也寫了很多非小說類的作品，請問你現在在這一方面的創作上最為關心的主題是什麼呢？ 我最為關心的問題，應該是冤罪平反。日本在高度經濟成長期的時候，常常做一些過分的事情，在司法上也有同樣的傾向，就我所見，這個時代製造出了許多冤罪者。像是懲役刑的冤罪刑責較輕，但是死刑犯的冤罪案例卻是更為深刻的問題，不能不過問。現在日本的死刑確定犯確定人數有五十人，其中十人說人不是他殺的。並不是說所有的死刑囚犯都是冤罪，就我所調查的範圍，他們主張的可能性也許是正確的可能性。對於這些事情，我常常思考，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22.你筆下的古怪偵探御手洗潔常會冒出刻薄但不失幽默的言語，這點常讓人想到冷硬派大師雷蒙•錢德勒(RaymondChandler)筆下的偵探菲利普•馬羅(PhillipMarlowe)，加上你現在又移居錢德勒小說中的主要背景城市洛杉磯，這是否代表讀者們可以期待你未來的作品中有出現冷硬派推理小說的可能？ 我相當喜歡馬羅偵探，或許可以說是僅次於福爾摩斯熟稔的角色。比起日本寫冷硬派小說的作家們，我有自信更正確理解他。最近才在想，御手洗這個人物也許也受到馬羅的影響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