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魔崛起》

序

漢尼拔•萊克特博士的大腦有座記憶宮，正門位於腦海中央的暗處，設有一道門閂，參觀時僅能憑觸覺摸索進入。打開這道詭異的門之後豁然開朗，眾房廳光線充足，建築帶有早期巴洛克風格。陳列室與走－廊數目之多，直可媲美土耳其的托普卡匹皇宮博物館。

目光所及之處盡是展示品，擺設的間距寬敞，燈光明亮。每件展示品代表一件往事，各個展示品依幾何級數與其他往事相連。

陳列他幼年事蹟的幾區與其他展示室不同，因為這幾區的收藏品並不完整，有些地方呈現靜態場景，殘缺不全，宛如在白石膏上黏貼拼湊出的雅典彩繪瓷器碎片。另有幾間展示室收藏著聲響與動作，有大蛇在黑暗中纏扭起伏，只在閃光乍現時露出原形。有部分地面充斥著懇求聲與哀號，連他本人也去不得。儘管如此，慘叫聲並不會在走廊產生回音，參觀者可自行選擇是否在走廊播放音樂。

這座記憶宮的破土之日是漢尼拔學生時代初期。在淪為禁臠的那幾年間，他加以擴建並重新裝潢得華美壯麗，使他在無書可讀之際得以熬過漫長的苦日子。

現在我們置身他高熱而黑暗的腦海中，且讓我們同心協力摸索門閂。找到門閂後，大家決定在走廊上播放音樂，行進時不左顧也不右盼，直接進入陳列品極其破碎的『啟蒙廳』。

入內之後，我們可以將別處得知的資料併入展覽，這些資料部分來自戰史檔案與刑事紀錄，部分取自訪談與刑案證據，有些則得自無言的死屍。甫出土的勞勃•萊克特親筆函或許有助於重建關於漢尼拔的關鍵訊息，因為他習於任意變動日期以混淆檢警與傳記作家。在各位齊心協力之下，我們或能窺見人魔斷奶後克服逆境嶄露頭角的過程。

第一篇
我領悟的第一個道理是：
光陰乃是伐木時的林間回音。

──菲利普•拉金（英國作家，1922─1985）

１

中古世紀末期的漢尼拔•萊克特號稱冷毅伯爵（1365─1428），他運用來自立陶宛札吉里斯戰役擄獲的士兵，歷時五年興建起萊克特城堡。城堡落成後，細長的家族三角旗首度飄揚塔樓之日，他將全體戰俘召集至菜園，自己則登上絞刑臺宣佈依約釋放俘虜。但許多戰俘自願留下，繼續為萊克特伯爵效命。他們看上的是伙食的品質。

時過五百年，漢尼拔•萊克特成了家族繼承同一姓名的第七人。八歲大的他陪同胞妹梅思嘉（Mischa）站在菜園裡，朝著烏水護城河上的黑天鵝扔麵包。梅思嘉邊扔邊抓住漢尼拔的手以免失去重心，好幾次連護城河的邊都沒扔到。大鯉魚擾動荷葉，嚇得蜻蜓騰空飛走。

此時天鵝老大走出護城河，踩著短腿啪啪走向兄妹倆，不時發出嘶聲攆人。這隻天鵝從小就認識漢尼拔卻仍不放過他，牠展開黑色雙翼遮蔽了部分天空。

『哎呀，阿尼拔！』梅思嘉說著躲到漢尼拔的腿後。

漢尼拔祭出父親教他的秘訣，舉起雙臂與肩同高，雙手各握一支柳條以壯大聲勢。天鵝一見到漢尼拔展翅的寬度後裹足不前，隨即轉身重回護城河覓食。

『每天都來這一套，不煩嗎？』漢尼拔對天鵝說。但今天不同往日，他懷疑這群天鵝能逃到哪兒去。

梅思嘉被天鵝嚇得把麵包掉在濕地上。漢尼拔彎腰幫她撿起時，她趁機以星形的小手在哥哥的鼻子抹上一把泥。漢尼拔不甘示弱，也在妹妹的鼻尖點上泥巴，兄妹看著護城河面的倒影哈哈大笑。

地面傳來沉重的震動，水面也跟著打顫，模糊了兩人的臉孔倒影。遠方隆隆的砲火自原野另一端襲來。漢尼拔抱起胞妹奔回城堡。

狩獵用的馬車停在天井裡，由大馬凱撒負責拖運。伯恩特圍上馬伕的圍兜，男僕羅沙爾將三口小箱搬上馬車廂。廚子端著午餐走出來。

『少爺，夫人找你。她在房間裡。』廚子說。

漢尼拔改請奶媽抱梅思嘉，自己跑上已被踩凹的台階。

漢尼拔喜歡母親的房間，因為裡面有多種香味，有木雕的臉孔，也有彩繪的天花板。萊克特夫人系出米蘭名門，父母親分別出自斯福爾札家族與維斯康提家族。婚後她把房間從義大利原封不動地搬到立陶宛。

此時的她情緒激動，清亮的褐紫色眼珠映照出點點紅光。漢尼拔捧著首飾盒看著母親。牆壁以凹凸花紋裝飾，其中有個小天使，母親按下天使的嘴脣，隱藏的櫃子隨即開啟。她掏出珠寶放入首飾盒，也塞進一些成捆的信件，無奈首飾盒不足容納全部。

母親祖母的浮雕像也落入了盒子裡，漢尼拔認為她與母親長得很像。

天花板上畫著朵朵雲彩。襁褓中的他睜開眼睛吮奶時，可見母親的胸脯與雲彩融為一體，感覺到母親上衣的邊緣摩擦著臉。他也記得奶媽。奶媽的十字架金項鍊在巨雲之間如日光般閃耀，摟緊他時會在他臉頰印出十字架的痕跡，然後連忙以手指揉掉，以免被夫人發現。

場景轉回眼前。父親站在門口，手裡拿著記帳簿。

『席蒙涅妲，我們該動身了。』

嬰兒服與毛巾床單裝進了梅思嘉的紅銅澡盆中，夫人順手將首飾盒也放進去。她環視房間，從櫥櫃上的三腳架取下一小幅威尼斯風景畫，思考片刻後交給漢尼拔。

『拿去給廚子，拿著相框，』她對著兒子微笑說：『別把後面抹糊了。』

羅沙爾將澡盆捧至屋外，放進天井中的馬車。梅思嘉在天井裡憂心忡忡，對周遭的騷動感到不安。

漢尼拔把梅思嘉抱起來，讓她摸摸凱撒的口鼻。她也在馬鼻上捏了幾下，看看馬兒會不會哼叫。漢尼拔抓來一把穀物，在天井的地面上撒出『Ｍ』字形，鴿子見狀群聚而來，爭相在地上排列出活生生的『Ｍ』。漢尼拔在梅思嘉的掌心裡畫著Ｍ。妹妹即將滿三歲卻仍不識字，做哥哥的他已經快死心了。他說：『「Ｍ」字代表梅思嘉！』她笑盈盈地衝向鴿群，受驚的鴿子從她四周飛起繞行高塔，最後降落在鐘樓裡。

這時大塊頭的廚子穿著伙房的白衣，端著午餐走出來。馱馬凱撒以單眼瞪著他，豎起一耳循著他前進的方向運轉。牠小時候曾數度亂闖菜園，被廚子見到後拿掃把擊臀，破口大罵並將牠趕走。

『我留下來幫你搬廚具吧。』賈可夫老師對廚子說。

『你陪少爺先走。』廚子說。

萊克特伯爵將梅思嘉抱上馬車，漢尼拔以雙臂摟著她。伯爵一手捧著漢尼拔的臉，漢尼拔感到微微麻癢，訝異之餘凝神注視著父親的面容。

伯爵說：『三架飛機轟炸了火車調度場。帝穆卡上校說，如果敵軍真能攻到這裡，我們至少有一星期的時間可以撤退。即使這裡開戰，戰火會集中在主要道路附近，我們去別墅避難應該不會有事。』

這一天是代號巴爾巴羅薩（Barbarossa）行動的第二日，希特勒正以閃電攻勢揮軍橫掃東歐進入俄國。

─ 本文摘自 湯瑪士•哈里斯《人魔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