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年前 消失在沙灘 可樂娜慢慢停靠在路旁。車剛停好,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亞希子立刻推開車門。海浪聲隨著海風吹進車內。日本海上吹來帶著寒意的空氣,帶來了潮水的芳香,她衝下車子,奔向沙丘緩和的斜坡,朝遠方的海灘跑去。 星野昌宏還來不及拉手剎車,被女兒突如其來的行為嚇到了,趕緊對著敞開的車門大叫著:『亞希子!』 女兒聽到叫聲,停下了腳步,苗條的身體轉了過來。齊肩的黑色直髮下那張天真無邪的笑容,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加幼稚。昌宏向來反對女兒身穿時下流行的小可愛,但妻子阿忍卻站在女兒這邊。『現在哪有人用這種有色眼光看女人。』阿忍說那種話,好像完全是昌宏的錯。當時,昌宏十分光火,現在回想起來,或許自己的確存有這樣的偏見。穿著小可愛配牛仔褲的亞希子,看起來的確苗條又健康。昌宏和阿忍是典型的日本人體型,亞希子的臉蛋很小、手長腿長的,身材很像外國人。皮膚也很白?。時下的十幾歲女孩都差不多。難道是受到飲食習慣的影響嗎?還是因為不再坐榻榻米,改坐椅子的關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昌宏的確深感羡慕。他回憶起自己年輕的時候,曾經千方百計設法讓手和腿看起來長一點,也曾經絞盡腦汁,設法讓自己長高一點。 『沒關係,』亞希子笑著說:『爸爸,你也快來吧。』 說完,亞希子再度看著大海的方向。她張開雙手,彷彿盡情享受著迎面的海風。風吹起了她的頭髮。 昌宏小時候,也時常在這片位在新潟市水道町日和山海水浴場附近的大沙灘上嬉戲。可能是清晨的關係,也或者是已經入秋的關係,沙灘上空無一人,靜悄悄的。藍色天空中,還殘留著朝陽的餘暉。消波塊遠方的海洋上,已經看不到夏日常見的遊艇,只有輕輕翻騰的海浪,靜靜享受朝陽的照射。 亞希子正準備衝向海邊,昌宏慌忙叮嚀:『小心別絆倒了,即使有人送妳吃的東西,也不能跟他走。』 女兒再度轉過頭,這一次,臉上帶著不滿的表情。『我又不是幼稚園的小孩子,當然知道啦。』 『但是……』 『我知道了啦。清晨的海岸太棒了。』亞希子說著,便迫不及待的脫下球鞋。她沒有穿襪子,捲起牛仔褲的褲管,兩手拎著球鞋,向沙丘下方衝了下去。 『亞希子。』昌宏叫了一聲,但女兒歡呼著衝向海灘,似乎已經聽不到父親的叫聲了。女兒的背影越來越小。 『搞什麼啊。』昌宏嘆著氣嘀咕了一句。他也知道女兒不是幼稚園的小孩子,但因為最近治安不好,所以才希望她多小心一點。 這一陣子的新聞報導傳出,和歌山的某個自治會舉行夏季廟會時供應的咖哩飯中,竟然被下了毒,導致小學生和自治會長等四人死亡,數十人出現了中毒症狀。據說,有人在咖哩裡加入了劇毒的砒霜。目前,仍然沒有查明是什麼人、基於何種目的下的手。 昌宏對在這種慘絕人寰事件中失去兒女的父母心情感同身受,絕對不希望自己的女兒遇到相同的命運。雖然妻子說他是過度保護女兒,昌宏卻不以為然。這不是基於父母自我滿足的保護,他相信,愛心可以傳達給對方。孩子一定可以了解父母的用心良苦。 就讓副駕駛座旁的車門打開吧,從這裡可以看到整個沙灘,也可以看到亞希子正在海灘旁嬉戲。 有幾輛車從旁邊的車道經過。這個季節,這個時間,並沒有其他車輛停在路旁,就連經過的車輛也屈指可數。 他嘆了一口氣,看著車內的照後鏡,發現眼睛周圍多了幾條皺紋。四十三歲,曾幾何時自己也到了這個歲數。在公司時,他經常從同事的臉上感受到歲月的痕跡。但自己也不例外,只要照照鏡子就可以面對這個現實。自己總是保持了一顆年輕的心,這樣的人生,應該還會持續相當一段時間吧,自己什麼時候才願意接受青春不再的事實?應該還早,希望如此吧。 隨著一陣巨浪,風帶來了女兒的歡聲。他看了一眼車外,亞希子正躲著追來的海浪,發出歡笑的聲音,海浪還是追上了她,她的膝蓋以下都被海水浸沒了。 時間靜靜的流逝。音樂漸漸變得小聲,傳來女DJ的聲音。『剛才您聽到的是Judy And Mary的「散步道」。接下來,為您介紹SMAP的新單曲「夜空的那一方」。在這首音樂的陪伴下,我將為您介紹日本流行音樂界的最新新聞。首先,為您介紹的頭條新聞是……』 沒有人回答,除了海浪聲以外,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不,有一個聲音比海浪聲音更大,那是自己的心跳。一陣焦躁之下,昌宏跑了起來,衝下坡道。 亞希子留下的足跡向海岸的方向延伸,除此以外看不到其他腳印。觀光客在夏季留下的腳印,在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內,早就被風撫平了。沙灘上只有女兒清晰的腳印,自己也親眼看到女兒從這裡跑向海灘,就在前一刻自己仍然目不轉睛的看著女兒,這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他上氣不接下氣,拚命在海灘上奔跑著,亞希子的球鞋掉在海灘上。昌宏撿了起來,是左腳的鞋子,他環顧左右,另一隻鞋在數公尺之外的地方,被海浪沖濕了,他也撿了起來。 『亞希子!』 難以置信,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讓人無法相信。昌宏走進大海中,毫不在意長褲被海水沾濕了,海水浸到了他的膝蓋,他看著泛著白色浪花的大海,他彎下身體,衝動的將雙手在水中摸索,只摸到沙子和小石頭而已,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難道亞希子游泳溺水了?不,她不可能穿著衣服下海去游泳;被海浪捲走了?也不可能;如果有這麼大的巨浪,昌宏不可能沒有聽到。 保持鎮定,昌宏告訴自己。女兒可能只是躲了起來,想和自己開玩笑。亞希子小時候曾經多次在家裡這樣惡作劇,如果是她躲起來,到底躲去哪裡了? 這不是在開玩笑,亞希子真的失蹤了,突然失蹤了。 『鎮定。』昌宏說:『我叫你鎮定。』 腳印,對,要仔細看腳印。亞希子的腳印和海岸線平行,她並沒有走進海裡。他跟著腳印往前走。亞希子離開了海岸,似乎正朝車子的方向走去。亞希子剛才曾經對昌宏揮手,應該馬上就走回車子的方向了。腳印再度往沙丘的方向延伸了幾公尺,然後腳印突然消失了。 為什麼?昌宏衝了過去。沙灘上的腳印突然消失了,難道被海浪沖走了?不,海岸距離這裡有一段距離,海浪不可能衝到這裡。況且,也不可能被風撫平。 昌宏四處張望,卻找不到其他的腳印。這裡不要說人影,甚至沒有放置任何東西。他不知所措的仰望天空,天空一片蔚藍。 昌宏癱在原地,看著地上的沙子。然後,開始在腳印消失的位置,用雙手把沙子挖了起來。他知道這樣的行為很愚蠢。然而,他無法克制自己這麼做。而且,這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事,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該去哪裡尋找。 不知道專心致志的挖了多久的沙子,手臂漸漸感到疲勞,指尖也疼痛不已。沙子的下方漸漸變成了堅硬的泥土,埋了大小不一的石頭和貝殼,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的東西。 他茫然的抬起頭,沙灘上仍然空無一人。他覺得好像有人在背後輕輕推了他一把,立刻轉過頭,然而這是還抱著一絲希望的自己所產生的錯覺,身後只有一片平靜的大海,完全沒有人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在的一切是現實嗎?如果是惡夢,趕快清醒吧!他發自內心的如此希望。 他撿起了剛才丟在一旁的女兒的球鞋。女兒的腳很小,昌宏充滿憐愛的抱著女兒的鞋子,眺望著大海。 昌宏用腹部深處大聲咆哮道:『亞希子!』 ─ 本文摘自松岡圭祐《梅菲斯特的反擊-千里眼5》TO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