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倉秋成

我們手中的門票，除了各自的活動名稱、活動細節、進場時間外，其他都是用同樣的文章和格式製作。從3D影像圖的設計，乃至於門票本身的顏色、形狀、撕線的位置、文字的字型、活動相關的各種提醒文句，全都一樣。就像同樣的商品，只是顏色不同。
而每一個活動的主辦人都是「雷遜電子股份有限公司」（若真要舉出細微的差異，只有江崎先生手上的票，主辦者欄位非常小，小到難以辨識）。也就是說，我們的活動全是雷遜電子股份有限公司在同一天（時間各有不同）、同一處地點舉辦。為什麼雷遜電子要預訂這麼多不同的活動呢？大企業不太會犯下這樣的疏失。
「總之，我們去飯店看看吧！」
就像是三枝小姐堅定有力的說法在背後推著我們似的，我們開始離開那空無一物的東六廳。踩著緩慢的腳步。大家似乎都因為活動取消而感到洩氣。步伐一點都不輕盈。
「我說……可以問一個奇怪的問題嗎？」
走了幾步後，走在最後面的大須賀先生開口道。我們三人停下腳步，轉頭望向他。

我問他：「怎麼了嗎？」
「不……是這樣的。你們不覺得我們現在的遭遇很奇怪嗎？」
我們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模樣，點了點頭。就像在說「現在說這個做什麼」。
大須賀先生沒理會，接著往下說。
「大家都是為了不同的活動而來到這裡，但根本就沒辦什麼活動。明明地點、日期、主辦者都一樣，但沒有一項活動真的存在。雖然入場時間每個人都不太一樣。」
這番話聽了同樣讓人覺得「已經知道的事何必再提」。我們再度點頭。
「但我們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聚集在這裡。」
的確。冷靜細想後，覺得這確實有點巧合。我來的時間，與最早到的三枝小姐差不到一個小時，而我們就像算好似地，在同一個時刻在此集合。
大須賀先生就像要說服自己相信，慢慢加快說話速度。
「現在的我漸漸覺得，這並非單純只是活動取消。……或許只是我自己想多了，但之前我看到這張門票時，也就是看到『思考人們幸福的聚會』這個活動名稱時，我直覺這是在呼喚我。」
「啥……」三枝小姐就像在附和般，發出充滿疑問的一聲。「你的意思是『宗教在呼喚我』嗎？」

「不，不是這樣。」大須賀先生在思索該怎麼說。「不是這個意思。這就像有人直接拍我肩膀把我叫去一樣，有一種宿命的感覺。而且是指名要找我。感覺我非去不可。話說回來，從我取得門票的途徑來看，有很多不可思議的地方。給我這張票的，是我一位女性友人，但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得到這張票。我當然對她說的話感到納悶。但看了她的狀態以及這張票的內容後，我直覺這件事絕不能輕忽，有什麼東西呼喚著我……。所以我覺得，此時在這裡的其他人，也會有並非單純只是偶然的某個東西存在。這並非是『偶然』日期重疊的活動，也不是『偶然』取消。」
大須賀先生突然話多起來，令我們大為吃驚。他到底要說什麼？他這番話會在哪兒下結論？會以怎樣的結論結束這個話題？這個疑問靜靜地浮現我們頭頂。
乍看會覺得他像是說出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話來，但我對此充滿了期待感。搞不好在眼前這種不知道答案的情況下，大須賀先生掌握了某個很接近答案的線索。大須賀先生夾雜著肢體動作，慢慢降低他談話的高度，轉為準備著陸的態勢。
「不過，坦白說，在我實際來這裡之前，我也是半信半疑。懷疑這是連續發生的『偶然』，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含意。但此刻看到在這空無一物的會場，聚集了分別抱持不同目的前來的四個人，我覺得現在終於可以確定了。這果然是在呼喚我。甚至應該說，是在呼喚各位。」

「你到底想說什麼？」江崎先生說道。
確實就像江崎先生說的（雖然他有點話中帶刺），大須賀先生這番話，就像是在向人說明時保留了某個關鍵的內容。宛如一輛避開危險區域，刻意繞遠路運送物資的卡車，說起話來很拐彎抹角。大須賀先生沒徹底解開自己的包袱。而且講得太抽象了。
因為江崎先生這句話，大須賀先生一時緊咬嘴脣，顯得有點躊躇。接著他就像是要拿出珍藏已久的紅酒，拔開瓶栓般，緩緩開口道：
「我……」他先停頓一會兒。「……有個『異於常人』之處。我指的不是個性或習慣，而是在更為根本的含意上，一種『異於常人』之處。」
江崎先生一時眉毛一震。「怎樣的『異於常人』？」
「我看得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大須賀先生說。
江崎先生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朝水泥地面望了半晌。就像在細數地板上黑色斑點的數目似的。接著他的右腳突然從涼鞋抽出，往內勾緊腳趾頭，做了兩、三下後，再放回涼鞋內。待做完後，江崎先生才開口道：

「那樣確實『異於常人』。」
大須賀先生規規矩矩地點著頭。「接下來要步入正題了……如果這是我自己想多了，那臉可就丟大人，不過，我認為我猜的應該沒錯。所以我想放膽地問各位。」大須賀先生微微做了個深呼吸。「各位是否也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呢？」
異於常人之處。
也就是超乎一般的標準。
我認為這世上每個人都不會真的認為自己是個平凡又完全沒半點特色的人。雖說沒有特色，但一些細微的差異，還是會悄悄地產生明確的特色。雖然只是些無聊的小事，但我和別人的差異就在這裡。這就是我的獨特性。因此，就這層含意來說，每個人都『異於常人』。對於花的種類，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多。如果是短跑，我能跑贏任何人。我都不賴床。我不挑食。我舌頭長。我討厭貓。或者是我會彈琴。每個人都持續走在沒人走的道路上，是開拓者。是異於常人的ONLY ONE。
但大須賀先生問的不是這個。而是更為根本的特殊性質。更根本的「異於常人」。
如果是這樣，那我呢？我試著自問。
在大須賀先生所問的含意下，我算是「異於常人」嗎？

這時，江崎先生抬起臉。
「我可能……也算是『異於常人』。」江崎先生望著對面的屋柱說道。「我聽得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
大須賀先生聽了，以既像微笑，又像痛苦的模糊表情點了點頭，接著動作流暢地望向三枝小姐。催她回答。
三枝小姐看起來神情恍惚，茫然地望著空中的某一點，但當她發現大須賀先生的視線望向她時，急忙出聲說道：
「我、我……」三枝小姐清咳幾聲，調整她沙啞的聲音。「我能閱讀別人無法閱讀的內容。這可能也算『異於常人』吧。」
清楚傳來我的心跳聲。聲音大得可怕。
我喉嚨乾渴，呼吸急促。連身體的細部都在冒汗。溼黏的冷汗。
輪到我了。眾人的視線理所當然地往我身上匯聚，三個人六顆眼睛，視線將我射穿。但那絕非敵視的眼神。倒不如說，這雖是命運的安排，但他們的視線充滿溫情。只不過，這視線對我來說有點沉重。
我手按著顫抖的喉嚨，硬擠出聲音來。
「我……我一定也算是『異於常人』。」
不知為何，我發現自己快哭了。完全不懂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不過，某個結束與某個開始相互激蕩，刺激著我的淚腺。一直到前不久為止，我明明還因為鋼琴音樂會而滿心雀躍，但現在只覺得那樣的我彷彿存在於許久以前。我深吸一口氣，接著一口氣把話說出。
「我……我能破壞。什麼都能破壞。」
大須賀先生聽完每個人說的話後，提出最後一個問題。
「既然這樣，你們聽過那個聲音嗎？」
我在內心深處用力點頭。
有。我聽過。
對我來說，四年前的那件事，是我最大的救贖，同時也是最大噩夢的開始。我心中出現一個大拉桿的那天。我確實聽到那個聲音。現在我已想不起來，那是男人的聲音，還是女人的聲音。雖然那確實是聲音的資訊，但現在純粹只有文字資訊。
不過，現在我仍可清楚地想起，沒一字遺漏。
時候到來了。
放在記憶角落，塵封已久，原本已遺忘的那天晚上的聲音，此時又靜靜地憶起。

那東西交給你保管。
在時候到來前，你可以隨意使用。
不過，等時候到來，
請和我合作。

如果時候到來，
你不願意和我合作的話，
你將會──

自我介紹後，他們發現彼此擁有不同的「異於常人」能力。不勞而得的能力，究竟是幸運，還是另有所謀？又究竟是誰，促使他們陷入這場遊戲的漩渦中？更多秘密與潛伏黑暗中的真相，都在《黑色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