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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那女孩呢?他閉上眼睛,不由自主的一摔頭,過去的都過去了!彈琴的女孩,撿小麻雀的女孩,白屋裡的女孩,到岩洞裡找他的女孩,陪他看落日的女孩,跟著他走往世界盡頭的女孩……是已經消失了,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垂下眼睛,強迫自己把目光從「白屋」上移開。用腳尖踢了踢腳下的沙子,他無意識的呼出一口氣,抬起腳來,他離開了那佇立之地,在林中茫無目的的走著。他似乎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然後,他忽然站住了,記憶的底層,有一點小火花在閃動。他四面搜尋,終於,他看見了那棵林中最古老的大樹,有虯結的樹幹,如雲如蓋如亭的枝椏和樹葉,他奔了過去,用手扶著那樹幹,他圍繞著它找尋,樹幹上有層青苔覆蓋,他小心的去剝落那青苔,然後,他找到了!在樹幹的根部,有塊老早老早被刀子削剝的痕跡,那痕跡上,是一片模糊的陰影,彷彿可以看出字跡。他蹲下身子,仔細的去辨認那用藍墨水寫下的字;什麼都看不清了!只是一片模糊的陰影,一些污染的痕跡,沒有字,沒有藍墨水,他瞪視那痕跡,在內心的刻版上,卻清楚的重印出那兩行字:
「女生愛男生,羞羞羞!
殷采芹愛喬書培,羞羞羞!」
就為了這兩行字,當初這兒曾經發生多大的一場「戰爭」,他一個人打三個人,被打得鼻青臉腫昏天黑地,簡直是第三次世界大戰。他還記得自己被打倒在地上,躺在那兒動彈不得,肇禍的人一哄而散。然後,就是她了,那女孩悄悄的、怯怯的、無聲無息的靠近了他,拿著條小手帕,枉然的想弄乾淨他臉上的血痕和污漬。而他,他怎樣呢?他對著她一陣狂吼大叫:
「走開!妳這個倒楣鬼!碰到妳就倒楣!妳最好離我遠一點!走開!走開!」
至今記得她當時的神情,小臉蛋脹得通紅,烏黑的眼珠被一池清泓所淹沒,小嘴巴癟呀癟的,終於「哇」的一聲,痛哭著跑走了。
這就是當年的自己!有一顆堅硬的、殘忍的心!有一副倔強的、魯莽的個性!有一份易感的、可憐復可嘆的自尊!從小,他就是個孤僻的、矛盾的怪物!怎麼值得一個女孩毫無理由的崇拜和關懷?
他輕嘆了一聲,為了那無知的童年。然後,靠著樹幹,他在沙地上坐了下來,仰起頭,他望著那樹葉隙縫裡的天空,這正是彩霞滿天的時候,落日灑下了無數的金色光點。低下頭,他看著地上的細沙,那帶著些兒濕潤的、白色的細沙,他不知不覺的拾起一枝枯枝,在沙上無意識的寫著字:
「殷采芹,殷采芹,殷采芹,殷采芹……」
他寫了無數個「殷采芹」,當面前的沙地寫滿了,他就一個名字蓋在另一個的上面,繼續寫著,直到那脆弱的樹枝折斷了。那清脆的折裂聲使他微微一震,他終於拋掉了樹枝,慢吞吞的把頭俯在弓起的膝上。
海浪撲擊著岩石,在喧囂著。海風穿過了樹林,在低吟著。他坐在老樹幹的下面,默默的咀嚼著那個名字,回憶著那個名字,思想著那個名字;殷采芹,殷采芹,殷采芹……殷家的女孩!白屋裡的女孩!殷采芹,殷采芹,殷采芹……他的記憶被帶回到許許多多年以前。那些記憶是一個片段接一個片段,像海浪般一波又一波,對他紛紛的、洶湧的、前仆後繼的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