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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她的心思飄浮著。楊騰會失望了,奶媽泉下有知,也會失望了,楊家還等著傳宗接代呢!她對門口望去,楊騰似乎衝進來好多次,都被推出去了。現在,楊騰又衝進來了,他直撲到她的床前,兩眼發直,眼中佈滿了紅絲,面色緊張而蒼白,他伸手摸她的手,她的面頰,她的下巴,嘴裡急促的問:
「妳好嗎?妳還好嗎?妳怎樣了?妳怎麼白得像枝蘆葦草呢!妳能說話嗎?妳……」
「楊騰,」她微弱的、憐惜的、歉然的說:「是個女孩……對不起……是個女孩……」
他一下子就把頭仆在她的枕邊,他的手指強而有力的緊攥著她,他的聲音從枕邊壓抑而痛楚的迸出來:
「不要說對不起!永遠不許對我說對不起!是我把妳拖累到這個地步,是我害妳吃這麼多苦,如果不是跟著我,妳現在還是千金大小姐……」
「楊騰!」她衰弱的打斷他,勉強的想擠出微笑,她的手指觸摸著他那粗糙的掌心。她多想抬起手來,去撫摸他那粗黑濃密的頭髮啊!但,她的手卻那麼無力,無力得簡直抬不起來。阿婆又過來了,端著一碗東西,她粗聲的命令著:
「外省郎,你就讓開一點,讓你的女人吃點東西!柑橘麻油雞蛋!吃了就有力氣了!」
楊騰又被推開了。
一碗帶著酒味、麻油味、柑橘味的東西被送到她嘴邊,阿土嬸和阿灶嬸扶著她,強迫的把一匙黃澄澄油膩膩的食物餵進她嘴中。她才吞下去,驟然引起一陣強烈的噁心,頓時,整個胃都向外翻,她用力仆倒在床邊,不讓嘔吐物沾污了蓆子。可是,她覺得體內正有股熱浪,從兩腿間直湧出去……直湧出去……直湧出去……
她的思緒又飄遠了,飄遠了。
第一次來到中部這個小村落的時候,她真不太相信自己會住下來。那單薄的小木屋,像一擠就會壓碎的火柴盒,既擋不住風雨,也遮不了烈日。可是,楊騰在這兒,他已經在這兒工作半年了。他在這兒,這兒就該是她的家。
楊騰是在挨打後的第二天失蹤的。
有好一陣子,奶媽天天哭,她也哭。許家把她軟禁著,對奶媽也呼來喝去,沒有好臉色。曼亭的日子變得那麼難挨,姨娘們對她冷言冷語,姐妹們對她側目而視,父親對她怒髮衝冠,而母親卻天天數落著她的「不是」,和她帶給家門的「羞辱」。這種日子漫長而無奈,她以為自己挨不過那個秋天和冬天了。她總想到死,總想一了百了。總想到星空之下,和大海之上的時光。
可是,她發現奶媽不再哭泣了,不但不再哭泣,而且,常常帶著抹神祕的喜悅。於是,她知道了,知道楊騰一定和他母親取得聯繫了。於是,她在許多夜裡,就仆伏在奶媽膝上,請求著,保證著,哭訴著,央告著……於是,有一天,奶媽帶著她一起離家私逃了,她們來到了這個小村落,投奔了正在當礦工的楊騰。
奶媽是春天去世的,那時,曼亭剛剛知道懷了孕,奶媽臨終時是含著笑的:
「亭亭,」她喚著她的乳名,「給楊家生個兒子!生個男孩子,楊家等著他傳宗接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