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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車並沒有開進村口,仍舊往前走了一截子路,然後才戛然停住了。大家這就揹了背包,從車板子上跨過去,撲突撲突跳下車去。隔著一大片亮汪汪的泥潭,那邊有一座廟在土坡上,廟前掛著兩盞白殼燈籠,發出那昏黃的光,照著兩塊直匾,匾上有「三區韓家坨小學校」字樣。
這時候扭秧歌的人也跟上來了,大鑼小鑼一聲噹噹敲著。那雨卻下得更緊了。有兩個幹部模樣的人跑上來招呼著,讓工作隊的人到小學校去。劉荃只顧照應著大家,一個人落在後面。那黃絹跳下車去的時候,把傘收了起來,下了車再撐開來,但是風太大,掙扎了半天,才撐開了。她打著傘趕上去,看見劉荃彎著腰往上跑,抬起了一隻胳膊來擋著臉,她就叫了一聲「劉同志!」把傘往他那邊一送。
「行,行!」劉荃先客氣了一聲,然後也就接過傘去,說:「我來我來。」他代撐著傘,卻拿得離他自己遠遠的。也並不一定是有意這樣,他對於她總有一種特殊的感覺,總彷彿她和一切別的女性都不同些。這傘本來不大,完全罩在她頭上,在他這一方面,反而比沒打傘的時候淋得更厲害,那雨水沿著油紙傘的邊緣,亮晶晶的成片的流下來,正落在他頭上。黃絹也覺得了,當然也沒好說什麼,但是大家並排走著的時候,就靠近他些,緊挨著他走。這樣,總算這把傘不是完全一面倒,那成片的雨水也不再淋在他頭上,變為淋在肩膀上了。
然而這時候也就到了廟門口了。先到的一批人都擠在簷下,抖帽子的抖帽子,擰褲腳的擰褲腳,洒了一地的水。他們這一對最後來到的,大家都望著他們。劉荃自己告訴自己那是他心理上的作用,他彷彿覺得大家對於黃絹總特別注意些,說是「虎視眈眈」也許太過分了,但是空氣裏似乎確是有點異樣。一上了台階,他把傘交還給黃絹,謝了她一聲,就匆匆的走開了。
幾個村幹部圍著張勵說話。張勵給他們大家介紹。支部書記李向前是一個瘦子,穿著一件高領子的白布小褂,一雙很精靈的大眼睛,眼泡微微凸出來。
「同志們來了,我們心裏真是說不出來的喜歡,」李向前說:「你們都是有文化的人,我們都要向你們多多學習。」
「哪裏哪裏,是我們要向你們學習,你們幹部是最接近羣眾的。」張勵說。
「同志們肚子一定餓了,」李向前對農會組織孫全貴說:「快讓他們烙餅。」又向工作隊員們抱歉的笑著說:「預備了三十斤白麵,五十個雞蛋,這天熱,肉留不住,也沒敢殺豬,不準知道今天來得成來不成。」
「可千萬別費事,我們有什麼吃什麼。」張勵說。
「不用吃白麵了,」劉荃插進來說:「其實也不用另外給我們做飯,大家都去吃派飯得了。」
李向前搔著頭皮,把眼睛望著他們,嘴裏唏溜唏溜的笑著。「下這麼大雨,就在這兒吃一頓吧,早一點歇著,同志們今天也辛苦了。」
「也不費什麼事,東西都現成,都現成。」孫全貴說。
「我看,我們也不必和大夥兒鬧對立,」張勵微笑著向劉荃說:「無論什麼事,總得結合實際情況,不能死腦筋,說一定要怎麼著怎麼著,那也是一種教條主義。」說到這裏,呵呵的笑了起來。
劉荃真沒有想到,一開口就碰了這麼個釘子。再一想,究竟自己是個沒有經驗的人,這次下鄉,也不過是來見習見習的,大概張勵嫌他鋒芒太露了,故意當著人挫折他一下,好在工作隊裏建立起威信來。他這樣想著,心裏雖然仍舊有些不平,也就忍耐下去了,臉上也是含著微笑。
張勵問李向前,當地有多少黨員。又問了些別的話,說明天要各種團體分別開會,傳達政策。幹部都到齊了,農會主任、婦會主任、民兵隊長、村長、村副、支部組織、支部宣傳。他們大都還帶有幾分農民的羞澀,靜靜的蹲在房門口,聽著這邊說話。也有蹲在簷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