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開【張愛玲典藏新版】

  • 作者:張愛玲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09/11/06

  • 定價:300元
  • 優惠價:79237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2598-7
  • 系列:張愛玲典藏
  • 規格:平裝/384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古典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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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海上奇書

《海上花》作者自己說全書筆法是從《儒林外史》脫化出來的。「脫化」兩個字用得好,因為《海上花》的結構實在遠勝於《儒林外史》,可以說是脫化,而不可說是模仿。《儒林外史》是一段一段的記載,沒有一個鳥瞰的布局,所以前半說的是一班人,後半說的是另一班人──並且我們可以說,《儒林外史》每一個大段落都可以截作一個短篇故事,自成一個片段,與前文後文沒有必然的關係。所以《儒林外史》裏並沒有什麼「穿插」與「藏閃」的筆法。《海上花》便不同了。作者大概先有一個全局在腦中,所以能從容布置,把幾個小故事都摺疊在一塊,東穿一段,西插一段,或藏或露,指揮自如。所以我們可以說,在結構的方面,《海上花》遠勝於《儒林外史》;《儒林外史》只是一串短篇故事,沒有什麼組織;《海上花》也只是一串短篇故事,卻有一個綜合的組織。

然而許多不相干的故事──甲客與乙妓,丙客與丁妓,戊客與己妓……的故事──究竟不能有真正的,自然的組織。怎麼辦呢?只有用作者所謂「穿插,藏閃」之法了。這部書叫做《海上花列傳》,命名之中就表示這書是一種「合傳」。這個體裁起於《史記》;但在《史記》裏,這個合傳體已有了優劣之分。如〈滑稽列傳〉每段之末用「其後若干年,某國有某人」一句作結合的關鍵,這是很不自然的牽合。如〈魏其武安侯列傳〉全靠事實本身的連絡,時分時合,便自然成一篇合傳。這種地方應該給後人一種教訓︰凡一個故事裏的人物可以合傳;幾個不同的故事裏的人物不可以合傳。竇嬰、田蚡、灌夫可以合傳,但淳于髠、優孟、優旃只可以「彙編」在一塊,而不可以合傳。《儒林外史》只是一種「儒林故事的彙編」,而不能算作有自然連絡的合傳。《水滸傳》稍好一點,因為其中的主要人物彼此都有點關係;然而有幾個人──例如盧俊義──已是很勉強的了。《海上花》的人物各有各的故事,本身並沒有什麼關係;本不能合傳,故作者不能不煞費苦心,把許多故事打通,摺疊在一塊,讓這幾個故事同時進行,同時發展。主腦的故事是趙樸齋兄妹的歷史,從趙樸齋跌交起,至趙二寶做夢止。其中插入羅子富與黃翠鳳的故事,王蓮生與張蕙貞、沈小紅的故事,陶玉甫與李漱芳、李浣芳的故事,朱淑人與周雙玉的故事,此外還有無數小故事。作者不願學《儒林外史》那樣先敘完一事,然後再敘第二事,所以他改用「穿插,藏閃」之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閱者「急欲觀後文,而後文又舍而敘他事矣。」其中牽線的人物,前半是洪善卿,後半是齊韻叟。這是一種文學技術上的試驗,要試試幾個不相干的故事裏的人物是否可以合傳。所謂「穿插,藏閃」的筆法,不過是實行這種試驗的一種方法。至於這個方法是否成功,這卻要讀者自己去評判。看慣了西洋那種格局單一的小說的人,也許要嫌這種「摺疊式」的格局有點牽強,有點不自然。反過來說,看慣了《官場現形記》和《九尾龜》那一類毫無格局的小說的人,也許能賞識《海上花》是一部很有組織的書。至少我們對於作者這樣自覺地作文學技術上的試驗,是應該十分表敬意的。

例言另一條說︰

合傳之體有三難。一曰無雷同︰一書百十人,其性情言語面目行為,此與彼稍有相仿,即是雷同。一曰無矛盾︰一人而前後數見,前與後稍有不符,即是矛盾。一曰無掛漏︰寫一人而無結局,掛漏也;敘一事而無收場,亦掛漏也。知是三者,而後可與言說部。

這三難之中,第三項並不重要,可以不論。第一第二兩項即是我們現在所謂「個性的描寫」。彼與此無雷同,是個性的區別;前與後無矛盾,是個人人格的一致。《海上花》的特別長處不在他的「穿插,藏閃」的筆法,而在於他的「無雷同,無矛盾」的描寫個性。作者自己也很注意這一點,所以第十一期上有例言一條說︰

廿二回如黃翠鳳、張蕙貞、吳雪香諸人皆是第二次描寫,所載事實言語自應前後關照;至於性情脾氣態度行為有一絲不合之處否?閱者反覆查勘之,幸甚。

這樣自覺地注意自己的技術,真可令人佩服。前人寫妓女,很少能描寫她們的個性區別的。十九世紀的中葉(一八四八)邗上蒙人的風月夢出世,始有稍稍描寫妓女個性的書。到《海上花》出世,一個第一流的作者用他的全力來描寫上海妓家的生活,自覺地描寫各人的「性情,脾氣,態度,行為」,這種技術方才有充分的發展。《海上花》寫黃翠鳳之辣,張蕙貞之庸凡,吳雪香之憨,周雙玉之驕,陸秀寶之浪,李漱芳之癡情,衛霞仙之口才,趙二寶之忠厚,……都有個性的區別,可算是一大成功。

《海上花》是吳語文學的第一部傑作

但是《海上花》的作者的最大貢獻還在他的採用蘇州土話。我們要知道,在三十多年前,用吳語作小說還是破天荒的事。《海上花》是蘇州土話的文學的第一部傑作。蘇白的文學起於明代;但無論為傳奇中的說白,無論為彈詞中的唱與白,都只居於附屬的地位,不成為獨立的方言文學。蘇州土白的文學的正式成立,要從《海上花》算起。

我在別處(〈吳歌甲集序〉)曾說︰

老實說罷,國語不過是最優勝的一種方言;今日的國語文學在多少年前都不過是方言的文學。正因為當時的人肯用方言作文學,敢用方言作文學,所以一千多年之中積下了不少的活文學,其中那最有普遍性的部份逐漸被公認為國語文學的基礎。我們自然不應該僅僅抱著這一點歷史遺傳下來的基礎就自己滿足了。國語的文學從方言的文學裏出來,仍需要向方言的文學裏去尋他的新材料,新血液,新生命。

這是從「國語文學」的方面設想。若從文學的廣義著想,我們更不能不倚靠方言了。文學要能表現個性的差異;乞婆娼女人人都說司馬遷、班固的古文固是可笑,而張三、李四人人都說《紅樓夢》、《儒林外史》的白話也是很可笑得。古人早已見到這一層,所以魯智深與李逵都打著不少的土話,《金瓶梅》裏的重要人物更以土話見長。平話小說如《三俠五義》、《小五義》都有意夾用土話。南方文學中自晚明以來崑曲與小說中常常用蘇州土話,其中很有絕精采的描寫。試舉《海上花列傳》中的一段作個例︰

……雙玉近前,與淑人並坐床沿。雙玉略略欠身,兩手都搭著淑人左右肩膀,教淑人把右手勾著雙玉頭項,把左手按著雙玉心窩,臉對臉問道︰「倪七月裏來裏一笠園,也像故歇實概樣式一淘坐來浪說個閒話,耐阿記得?」……(六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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