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開【張愛玲典藏新版】

  • 作者:張愛玲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09/11/06

  • 定價:300元
  • 優惠價:79237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2598-7
  • 系列:張愛玲典藏
  • 規格:平裝/384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古典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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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假如我們把雙玉的話都改成官話︰「我們七月裏在一笠園,也像現在這樣子坐在一塊說的話,你記得嗎?」──意思固然一毫不錯,神氣卻減少多多了。……

中國各地的方言之中,有三種方言已產生了不少的文學。第一是北京話,第二是蘇州話(吳語),第三是廣州話(粵語)。京話產生的文學最多,傳播也最遠。北京做了五百年的京城,八旗子弟的游宦與駐防,近年京調戲劇的流行︰這都是京語文學傳播的原因。粵語的文學以「粵謳」為中心;粵謳起於民間,而百年以來,自從招子庸以後,仿作的已不少,在韻文的方面已可算是很有成績的了。但如今海內和海外能說廣東話的人雖然不少,粵語的文學究竟離普通話太遠,他的影響究竟還很少。介於京語文學與粵語文學之間的,有吳語的文學。論地域,則蘇、松、常、太、杭、嘉、湖都可算是吳語區域。論歷史,則已有了三百年之久。三百年來,凡學崑曲的無不受吳音的訓練;近百年中,上海成為全國商業的中心,吳語也因此而佔特殊的重要地位。加之江南女兒的秀美,久已征服了全國少年心;向日所謂南蠻鴃舌之音,久已成了吳中女兒最繫人心的軟語了。故除了京語文學之外,吳語文學要算最有勢力又最有希望的方言文學了。……

這是我去年九月裏說的話。那時我還沒有見著孫玉聲先生的退醒廬筆記,還不知道三四十年前韓子雲用吳語作小說的困難情形。孫先生說︰

余則謂此書通體皆操吳語,恐閱者不甚了了;且吳語中有音無字之字甚多,下筆時殊費研考,不如改易通俗白話為佳。乃韓言︰「曹雪芹撰石頭記,皆操京語,我書安見不可以操吳語?」並指稿中有音無字之「朆,覅」諸字,謂「雖出自臆造,然當日倉頡造字,度亦以意為之。文人游戲三昧,更何妨自我作古,得以生面別開?」

這一段記事大有歷史價值。韓君認定石頭記用京話是一大成功,故他也決計用蘇州話作小說。這是有意的主張,有計劃的文學革命。他在例言裏指出造字的必要,說,若不如此,「便不合當時神理」。這真是一針見血的議論。方言的文學所以可貴,正因為方言最能表現人的神理。通俗的白話固然遠勝於古文,但終不如方言的能表現說話的人的神情口氣。古文裏的人物是死人;通俗官話裏的人物是做作不自然的活人;方言土話裏的人物是自然流露的活人。

我們試引本書第二十三回裏衛霞仙對姚奶奶說的一段話做一個例︰

耐個家主公末,該應到耐府浪去尋啘。耐啥辰光交代撥倪,故歇到該搭來尋耐家主公?倪堂子裏倒勿曾到耐府浪來請客人,耐倒先到倪堂子裏來尋耐家主公,阿要笑話!倪開仔堂子做生意,走得進來,總是客人,阿管俚是啥人個家主公!……老實搭耐說仔罷︰二少爺來裏耐府浪,故末是耐家主公;到仔該搭來,就是倪個客人哉。耐有本事,耐拿家主公看牢仔;為啥放俚到堂子裏來白相?來裏該搭堂子裏,耐再要想拉得去,耐去問聲看,上海夷場浪阿有該號規矩?故歇覅說二少爺勿曾來,就來仔,耐阿敢罵俚一聲,打俚一記!耐欺瞞耐家主公,勿關倪事,要欺瞞仔倪個客人,耐當心點!

這種輕鬆痛快的口齒,無論翻成那一種方言,都不能不失掉原來的神氣。這真是方言文學獨有的長處。

但是方言的文學有兩個大困難。第一是有許多字向來不曾寫定,單有口音,沒有文字。第二是懂得的人太少。

然而方言是活的語言,是常常變化的;語言變了,傳寫的文字也應該跟著變。即如二百年前崑曲說白裏的代名詞,和現在通用的代名詞已不同了。故三十多年前韓子雲作《海上花》時,他不能不大膽地作一番重新寫定蘇州話的大事業。有些音是可以借用現成的字的。有時候,他還有創造新字的必要。他在例言裏說︰

蘇州土白彈詞中所載多係俗字;但通行已久,人所共知,故仍用之。蓋演義小說不必沾沾於考據也。

這是採用現成的俗字。他又說︰

惟有有音而無字者。如說「勿要」二字,蘇人每急呼之,併為一音。若仍作「勿要」二字,便不合當時神理;又無他字可以替代。故將「勿要」二字併寫一格。閱者須知「覅」字本無此字,乃合二字作一音讀也。……

讀者請注意︰韓子雲只造了一個「覅」字;而孫玉聲去年出版的筆記裏卻說他造了「e」「覅」等字。這是什麼緣故呢?這一點可以證明兩件事︰

(1)方言是時時變遷的。二百年前的蘇州人說︰

弗要說哉。那說弗曾?(金鎖記)

三十多年前的蘇州人說︰

故歇覅說二少爺勿曾來。(海上花二十三回)

現在的人便要說︰

故歇覅說二少爺e來。

孫玉聲看慣了近年新添的「e」字,遂以為這也是韓子雲創造的了。(海上奇書原本可證。)

(2)這一點還可以證明這三十多年中吳語文學的進步。當韓子雲造「覅」字時,他還感覺有說明的必要。近人造「e」字時,便一直造了,連說明都用不著了。這雖是九尾龜一類的書的大功勞,然而韓子雲的開山大魄力是我們不可忘記的。(我疑心作者以「子雲」為字,後又改名「奇」,也許是表示仰慕那喜歡研究方言奇字的揚子雲罷?)

關於方言文學的第二層困難──讀者太少,我們也可以引證孫先生的筆記︰

逮至兩書(海上花與繁華夢)相繼出版,韓書……吳語悉仍其舊,致客省人幾難卒讀,遂令絕好筆墨竟不獲風行於時。而繁華夢則年必再版,所銷已不知幾十萬冊。於以慨韓君之欲以吳語著書,獨樹一幟,當日實為大誤。蓋吳語限於一隅,非若京語之到處流行,人人暢曉,故不可與石頭記並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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