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張愛玲是第一位將《老人與海》翻譯成中文的譯者,而這本書也是她最鍾愛的一本外國小說。諾貝爾文學獎大師海明威透過一位老漁夫在捕魚的過程中,與大自然搏鬥的經歷,巧妙地隱喻人生中的勇氣與毅力,被譽為足以代表海明威所有的寫作技巧與藝術精華,而透過張愛玲精準又典雅的語彙,更把原著如同大海般的生命力表達得淋漓盡致!
至於《鹿苑長春》則是美國名作家瑪喬麗‧勞林斯榮獲「普立茲獎」的代表作,講述一位少年與小鹿之間動人的情誼,全書彌漫著幽默、溫馨與感傷,對於少年的情緒轉折寫得尤其深刻,也因此奠定了瑪喬麗在近代文學的不朽地位!張愛玲覺得這個故事有一種與東方心情特別接近的淡淡哀愁,而以充滿詩意的「張腔」筆調譯來,更恰如其份地散放出那股令人悵惘的氣息!
大師的不朽名作
天才的經典譯筆
出版60週年,傳奇再現!
今日視之,這兩篇小說英文原著還在流通,仍受重視。本書張譯經過整理之後面目一新,風采依舊,也許值得讀者細嚼慢嚥。──【《張愛玲學》作者】高全之
翻譯類同或勝於細讀,本書所收兩部小說是否影響了張愛玲小說創作?如果答案是正面的,那些衝擊為何?《秧歌》英文版完成於中文版之前,《老人與海》的英文書寫風格是否直接左右了《秧歌》英文版的文字:句子簡短、意象突顯奪目?……《老人與海》與《鹿苑長春》都呈現張愛玲小說裡難得一見的強勁男性力道,張愛玲是否在創作裡完全沒有表示過對男性強勁生命的呼喚或嚮往?凡此總總,都是本書刺激我們,值得深思的問題。──【《張愛玲學》作者】高全之
各界名人強力推薦
導讀:
宏觀與細品
──《張愛玲譯作選二》導讀
【《張愛玲學》作者】高全之
一
本書所收都是絕跡近二十年的寶貴文獻:張譯《老人與海》、《鹿苑長春》,以及張愛玲兩篇散論:〈《老人與海》譯者序〉、〈《鹿苑長春》譯後〉。另加〈海明威論〉,該文之前已收錄在皇冠版「張愛玲全集」中。
本文第二節試答這個問題:除了幫助皇冠版「張愛玲典藏新版」漸趨完備之外,本書在張學研究裡還有什麼意義?本文第三節試尋這兩部翻譯小說值得我們注意的原因。
二
試提本書在張學研究裡三種可能的意義。
其一,它曾幫助作者結緣交友。兩部受譯小說各有其他華文譯本,張譯都最早。一馬當先,當然與她翻譯《老人與海》有關。
張愛玲一九五二年在香港應徵美國新聞處公開徵求海明威《老人與海》譯員的報紙廣告。經過面談,得到那份差事。香港美新處翻譯計劃負責人宋淇當時已久聞張愛玲大名1,宋淇太太鄺文美原本就是張迷2。香港美新處處長麥卡錫曾說張譯《老人與海》「立即被稱許為經典」3。所以本書攜帶著作家傳記資料:張譯《老人與海》,從而結識了三位長期支持她文學生涯的摯友:麥卡錫、宋淇、鄺文美。
其二,本書引領我們回顧香港美新處譯叢的歷史貢獻。香港美新處先取得《老人與海》翻譯權,然後才找譯員4,可見選書的決定權主要屬於香港美新處。這很有意思。張與香港美新處合作翻譯的作品,本書所收即其兩例,代表美國文化精華。較諸一九三一年賽珍珠開始在美國多次勇敢指出基督教會在華傳教強勢硬逼,具有文化與種族優越姿態的種種不當5,二十一年後,張參與的翻譯計劃實為開明和平的文化推介措施。
其三,翻譯類同或勝於細讀,我們必須追問本書所收兩部小說是否影響了張愛玲小說創作?如果答案是正面的,那些衝擊為何?《秧歌》英文版完成於中文版之前,《老人與海》的英文書寫風格是否直接左右了《秧歌》英文版的文字:句子簡短、意象突顯奪目?〈《鹿苑長春》譯後〉注意到:「寫父愛也發掘到人性的深處。」在張愛玲小說裡,那種樸實可靠的父愛是否通盤絕跡?《老人與海》與《鹿苑長春》都呈現張愛玲小說裡難得一見的強勁男性力道,張愛玲是否在創作裡完全沒有表示過對男性強勁生命的呼喚或嚮往?
凡此總總,都是本書刺激我們,值得深思的問題。
三
本書<編輯的話>簡述了所收兩種翻譯書籍個別的版本演變以及這個合集新版的修訂原則。皇冠出版社相當慎重。然而從翻譯角度來看,只要「保留張譯本的原貌」仍為重點,其結果就不可能是人人都滿意的完美譯文。張譯在氣定神閒裡間或夾雜著倉促。種種跌蕩未曾完全囚禁本書的可讀性,但是如果讀者有意藉由本書攝取原作精髓,則必須了解張譯與原作的異別。珍貴歷史原貌裡的確蘊藏著張譯與原作併讀所引起的幾個有趣的翻譯議題。
現存的譯評當然可資參考6。我們略提三類顯而易見的問題。第一類是黑白分明的絕對對錯。舉個例子,《老人與海》有句「我去弄點沙汀魚給你明天吃」,原文無「吃」字,改為「用」較好,沙汀魚用來釣大魚,不供漁人吃食。
第二類是前後不一致。舉個例子,《老人與海》明明譯對了「露台酒店」,偏偏出現「他們在露台上坐著」與「露台上很愉快,晒著太陽」。因為露台上可泛指普通露天平台之上,易生誤導,前者應為「他們在露台酒店坐著」,後者可試「露台酒店滿舒適,太陽晒著」。
第三類牽涉到張譯的第三人稱代名詞用法。《鹿苑長春》獵犬老裘麗亞,譯文沿用原文的「她」。張注意到獵犬具有家庭成員的身份。問題主要在於《老人與海》。
老漁夫與大魚認同的證據昭著:老漁夫明言兩者都不像鯊魚吃食其他動物腐肉,皆倆敗俱傷,同為鯊魚殺手,並且稱大魚為朋友和兄弟。然而此非作者採用擬人化「他」指大魚的主因。理由很簡單:大魚之外,原文還使用了「他」稱其他動物,如鯊魚,黑鳥,鯕鰍,飛魚,鮪魚等等。容我們另闢蹊徑。在航程中,除了稍後即將討論的情況之外,每當老漁夫遇見引起任何思維感觸,甚至對其揚聲發話的生物,都從海明威向來一貫的男性主義直覺去稱「他」,那是個男性交往的世界。鯊魚和大魚與老漁夫一爭高下,乃搏鬥對手,尤其必須是雄性,好男不與女鬥。所以原文用「他」而不用「她」,暗藏著性別認證的選擇與偏見。中性的「牠」或「它」無從傳達這些文學詮釋。
與上述解釋和諧一致的特殊情況有三。其一,老漁夫不以海洋為競爭對手或仇敵,視海洋為有時無法控制自己的女性的「海娘子」。其二,有別於其他動物,兩條馬林魚出自老漁夫憶述,並非老漁夫目睹當刻的直覺描繪。憶述經過漁獵經驗與知識過濾,所以兩魚性別認定相當確切,原文用「他」、「她」,刻意肯定動物兩性之愛。其三,老漁夫罵大水母為「婊子」,實屬性別歧視的粗言穢語。張譯「大水母」,沒錯,實際上原文指形狀像水母的有機體。水母或任何看來像水母的有機體都未必就是婊子。
所以試提兩問。譯文應按照原文以「他」指稱大魚,鯊魚,黑鳥,鯕鰍,飛魚,鮪魚?譯文該遵循原文用「他」、「她」識別兩條馬林魚?
張在世時候的張譯評論以及她本人回應譯評的紀錄都少見。魯迅的翻譯經驗不同,魯迅耿耿於懷梁實秋責他硬譯7。張譯評論恰巧多是她的身後事。
沒有必要追究譯者是否具有正式翻譯訓練,當年的翻譯學科絕無現今這般繁複成熟。舊版或筆誤或校對粗疏,大多與張的工作方式有關。目前沒有資料顯示譯者張愛玲曾有助理或幫手。我們猜想就翻譯而言,她是埋頭苦幹的個體戶。
團隊工作確能幫助翻譯。賽珍珠幼年曾隨華人家教學習中國舊學,能讀文言與白話,然而為慎重計,花了四年英譯《水滸傳》,每天定時請華人學者朗讀並且討論原文,賽珍珠弄懂了原文裡的中國方言,才逐字逐句翻譯成英文8。
張愛玲〈《老人與海》譯者序〉提到「海明威最常用的主題是毅力」。值得進一步注意故事裡老漁夫表現了具有宗教情操式的毅力。
小說提到基督聖心彩畫、聖母像、《天主經》與《聖母經》。危急時刻,老漁夫求助上帝。作者甚至以鐵釘貫穿手掌到木頭而不由自主發出的聲音來形容老漁夫見到鯊魚時的呼叫,令人聯想基督釘十字架。然而海明威刻意不讓天主教義規範生命毅力,因為老漁夫說過:「我不是虔誠信教的。」若即若離的用意在於:先藉老漁夫所熟悉的具體宗教形像(聖畫、聖像)與行為(唱經)來攀登宗教的高峯,再由那心存懷疑的提法來超脫特定宗教的束縛。作者暗指人類的普遍宗教經驗,並以其與生命毅力互通有無。
老漁夫「夢見加那利群島的各個海口與碇泊所」。加那利群島屬西班牙,所以老漁夫可能是故事發生地點古巴的西班牙移民。如果這個假設可予成立,酒店老板送的哈杜依啤酒就具特殊意涵。哈杜依是領導古巴土著反抗西班牙殖民侵略者而犧牲成仁的英雄,他的名字後來被用為當地酒牌。赤貧西班牙移民喝哈杜依啤酒,就有風消雲散、種族衝突變成融和的歷史情懷。
《鹿苑長春》譯本所據,乃美國的英文刪節本。今日常見的英文全本有三十三章。張譯得二十一章。刪節高明,未留斧痕,保存了原著的主要題旨:男主角喬弟在農家生計與寵物保護的矛盾之中,體會到兩者不可兼得的必要。雖屬無奈,卻是領悟與成熟。
讀者也許有興趣知道:在英文全本裡,辨尼和喬弟終究成功獵殺了那隻咬死母豬的野熊「老八字腳」。辨尼在事成當刻高興唱了個短歌。全本有不同版本。有的版本把短歌歌詞裡現在公認政治不正確的英文字「黑鬼」改為「黑人」。
《鹿苑長春》的人物對話顯然是翻譯過程裡的一大挑戰。這些未受學校正規教育的貧農說話有時不合文法,發音特怪,作者勞林斯就用字典裡絕對找不著的、特殊的英文字拼法去模擬那些聲響。然而蠻荒鄉野的腔調,半文明氣息的珍賞,在翻譯過程裡完全脫隊流失。這不能怪張愛玲。任何人來翻譯大概都會同樣束手無策。馬克吐溫名著《哈克貝利費恩冒險記》裡黑奴講的話,也是翻譯的大難題。
王禎和小說裡有些台灣話保存著中原古音,在中國章回小說裡還看得到。王禎和就用同樣的字眼來書寫那些台灣話文字。一旦翻譯成外文,與遠古遙相應合的裊裊聲韻大概就消逝無踪,不再縈繞於外文讀者耳際。
《老人與海》與《鹿苑長春》都是窮人故事。海明威與勞林斯個別成功刻劃了那些窮人的富足,不受俗世名利牽制,乃生命的豐饒。由本書所收的〈譯者序〉與〈譯後記〉看來,張愛玲曾經心生讚賞。她還另外說過海明威不過時9。今日視之,這兩篇小說英文原著還在流通,仍受重視。本書張譯經過整理之後面目一新,風采依舊,也許值得讀者細嚼慢嚥。
本文承鄭樹森教授過目指正,皇冠責編金文蕙女士認證資料,特此致謝。
1‧見宋以朗〈《張愛玲私語錄》全書前言〉,收入宋以朗主編《張愛玲私語錄》,香港皇冠,二○一○年七月,頁5。
2‧見鄺文美〈我所認識的張愛玲〉,見註1,頁12。
3‧見高全之〈張愛玲與香港美新處──訪問麥卡錫先生〉,收入高全之《張愛玲學》,台北麥田,二○一一年七月增訂二版,頁253。
4‧見註1,頁5。
5‧Spurling, Hilary, 《Pearl Buck In China, Journey To The Good Earth》,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二○一○年,頁203─207、210。
6‧有關張愛玲譯評,可參考單德興〈含英吐華譯者張愛玲──析論張愛玲的美國文學中譯〉、〈冷戰時代的美國文學中譯──今日世界出版社之文學翻譯與文化政治〉,收入單德興《翻譯與脈絡》,台北書林,二○○九年。另外,陳一白〈談談《老人與海》的三種譯本〉,東方早報,二○一一年一月九日。
7‧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魯迅全集》有好幾篇反擊梁實秋的文章。較醒目的是〈「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第四卷,頁199─277,二○○五年十一月。
8‧見註5,頁50、189。賽珍珠一生毫無保留全心尊敬的老師,除了兼任兒女家教的生母之外,就是華人家教龔老師(暫譯,Mr. Kung)。
9‧見註1,頁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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