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想成為那樣的大人
也不能不懂的暗黑遊戲規則
看穿《金瓶梅》背後的權力交換
#金錢 #人脈 #虛榮 #慾望 #政治
† 十五週年經典版 †
「我記得曾有一次讀著《金瓶梅》的片段,腦海忽然閃過王國維的詞句:「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才想著,就發現視線已經被自己的淚水模糊了。
類似那樣毫無預警的震撼幾乎是一次又一次,巨大、持續並且餘波蕩漾。至今我仍然無法形容那種心情。」 ──侯文詠
他們的風流與精明並存,
荒淫與才氣兼具,慾望與體面兼顧,
最華麗喧鬧,也最孤獨荒涼……
許多人在閱讀《金瓶梅》時,都是從「有色」眼光開始。年輕時的侯文詠也是。
當其他中文經典小說傳達著狹義情誼、天下一統、至情至愛等對「價值」的嚮往,《金瓶梅》描述的是一個不相信任何價值的世界。西門慶與他的妻妾、親友、奴僕,他們沒有形而上的理想,不在乎生命的意義,追求的無非只是吃喝、玩樂、性愛、爭寵、發財等等世俗慾望。
那樣的人生看似沉淪膚淺,直到我們穿過了這個世界表層的熱鬧理性,見證了錢慾、權慾、性慾是如何將所有意義與價值解體──原來慾望正是《金瓶梅》最底層的真實。而真實,讓那些過去被視為粗鄙、貪婪、淫穢的一切,都有了被凝視的理由。
《金瓶梅》所譏諷的虛偽時代,在四百年後的今日依然存在著。而或許正是如此不問時空的叛逆,讓這部「奇書」能夠跨越文體、跨越世代,不斷被人們惦記著──
前言
我很難形容閱讀《金瓶梅》時那種被撼動的感覺。似乎隨著年紀、眼界增長,內心撼動這種感覺愈來愈難。但在閱讀《金瓶梅》的過程中,我卻重新經歷了一次年少初次讀好小說時的震撼──著迷、讚歎、眩惑與不可自拔。一本存在了四百多年的古書,竟帶我重溫青春年少的閱讀悸動──甚至是更加劇烈的衝擊,這種神奇的魔力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事實上,我在高中時代早就讀過這本書了。那時班上有位同學帶來了未刪節版的《金瓶梅》,被同學當成香艷刺激的禁書私下傳閱。可以想見,以當時十六、七歲血氣方剛的年紀,我的《金瓶梅》閱讀除了性愛與背德這些聳動情節外,大部分的其他細節幾乎是在囫圇吞棗的情況下消化完的,以至於在那以後的二、三十年間,我對於《金瓶梅》的印象一直是帶著情色意味的浮光掠影。
想起來,如果不是因緣際會,我可能會一直停留在年少時膚淺的印象裡吧。這個刻板印象,一直要到四十多歲重新細讀《金瓶梅》,多出了一些閱歷與新的平和之後,才有能力把閱讀的注意力從性愛、背德這些情節中解脫出來,發現其間隱晦卻又綿密的連結,於是才有了更多的發現,以及一波又一波隨之而來的震撼。
不像中文世界裡面其他的經典小說對「價值」的嚮往──諸如《水滸傳》之於俠義情誼,《西遊記》之於佛國的理想世界,《三國演義》之於天下一統,即使憤世嫉俗的《紅樓夢》都追求至情至愛──在這個位於運河旁商業鼎盛的清河縣裡,從主角西門慶到他的朋友、親戚、妻妾、傭人……每一個人活著沒有什麼形而上的理想,也沒有人在乎什麼生命的意義,大家追求的無非只是吃吃喝喝、性愛玩樂、發財賺錢、爭寵鬥妍這些世俗慾望。《金瓶梅》提出了一個很簡單、根本,但卻又不容易回答的問題:
當價值不再,一切只剩下慾望時,生命會變成什麼?
從傳統的文化觀點來看,那樣的人生或許沉淪、墮落,可是在《金瓶梅》的世界裡,邏輯恰好相反。蘭陵笑笑生先帶我們進入一個理性熱鬧的表象世界,再用人心深處的錢慾、權慾以及性慾,把那個看似秩序井然世界裡的所有意義與價值──不管是倫理、道德、義氣、友情、愛情,都一一解體,讓我們看穿:原來「價值」只是表層的假象,慾望才是底層的真實。正因為在乎真實,過去那些被視為粗鄙、貪婪、淫穢的一切於是有了值得被凝視的理由。《金瓶梅》是作者刻意創造出來的一個世俗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他用「粗俗」來顛覆「價值」的虛偽。
或許正是這樣的嘲諷觸痛了傳統文化最無法忍受的那根神經,以至於四百年來,我們看到《金瓶梅》的命運不是被禁、被刪,就是被排斥在主流閱讀書單之外。《金瓶梅》本身自有其精采之處,但是這種忽略、扭曲、誤讀、甚至是誤解,更加強化了它獨特而又迷人的性格──一方面它擁有最華麗熱鬧的外表,另一方面卻又有最叛逆孤獨的內裡。它憤世但不嘶聲吶喊,寂寞卻又不求被人瞭解。它不只要顛覆別人創造出的價值世界,甚至還用自己的內在顛覆自己的外表。
固然明朝中葉之後那個看似繁榮,卻走向傾頹的時代氛圍提供了作品成長的養分,但無論如何,在四百年後重看《金瓶梅》,我們能感受到的視野與顛覆還是遠遠超出那個時代的。即使在這個高度資本主義發展,慾望消費邏輯當道的時代,聽見新一代的孩子挑釁地說著:「我們活著不需要理想,也不需要意義。」時,我們都還驚覺到,這個四百年以前《金瓶梅》提過的問題,不但不因整個主流社會的避諱、壓抑而消失,它反而隨著時代,變得更加危險、尖銳,甚至充滿迫切。
當價值不再,一切只剩下慾望時,生命會變成什麼?
想想,孩子的話或許並不值得太過大驚小怪。畢竟他們眼中看到的價值與意義,更多時候是政治人物口中廉價的希望、商人巨賈標榜的未來、學者名嘴堅持的理想,乃至偶像明星的臺上一套臺下另一套……過了四百多年,《金瓶梅》所譏諷的那個時代──那些虛偽的理想與價值,在我們這個時代一樣活靈活現。閱讀著《金瓶梅》,走在那一大片看似繁華的荒涼廢墟裡,除了表象那些語言、服裝、官階、唱曲……讓我們覺著些許陌生外,最讓人驚心動魄的竟然是:我們發現自己存在的這個世界的內裡和《金瓶梅》的內裡,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誰想得到呢?那時就是現在。現在或許還是明天呢。
或許這種能夠跨越時空的心情與叛逆,正是《金瓶梅》能一直擁有不同時代、世代的讀者最重要的理由了。
因此,擔心讀了《金瓶梅》會變得墮落、邪惡的人或許真的是多慮了。現實生活本身能給我們的教導,實在遠比書本多太多了。過去那些有名的大奸大惡,哪一個不是讀聖賢書出身的呢?因此,讓人變壞的絕對不是像《金瓶梅》這麼一本堅持真實、顛覆虛偽的書。就像蔣勳在《孤獨六講》裡提到的:
對人性的無知才是使人變壞的肇因,因為他不懂得悲憫。
閱讀《金瓶梅》與其說讓我們看到世間的醜惡,還不如說讓我們明白了人在面對慾望時的貪婪與軟弱。似乎唯有明白了這些──而不是更多的道德教訓,我們才有可能稍稍遠離對人性的無知,懂得一點點的悲憫。
至於期待《金瓶梅》提供特別感官刺激的讀者,在這麼一個聲色犬馬充斥的時代裡,恐怕是要失望了。《金瓶梅》讀到最後其實是個深沉的悲劇──作者顯然不認同筆下這些人物的慾望追逐會是生命的終極出路。但在撕開了價值的假面具,又否定了世俗慾望之後,人將何去何從?《金瓶梅》顯然是沒有告訴我們答案。我們甚至可以說《金瓶梅》是一本愈讀愈虛無、蒼涼的一本書。但每每讀著作者在冷靜凝練的淡寫白描中,透露出來對於貧窮、卑劣、貪婪、無知、受苦、找不到出路的人的悲憐與同情,總是讓我為之屏氣凝神。
那構成了我的閱讀經驗中很珍貴的時刻。我記得曾有一次讀著《金瓶梅》的片段,腦海忽然閃過王國維的詞句:「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才想著,就發現視線已經被自己的淚水模糊了。
類似那樣毫無預警的震撼幾乎是一次又一次,巨大、持續並且餘波蕩漾。至今我仍然無法形容那種心情。我是在那之後,開始有了想和別人分享這個私房閱讀經驗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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