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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將臨、世界即將毀滅的預言在城市裡蔓延,結果世紀末的這年夏天,並沒有發生什麼毀滅性的大事件,就這麼結束了,這是八月最後一個星期天的傍晚。
今年春天起,我在一家補習班擔任講師。結束了今天的『暑期特別講習』,我在回家的路上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繞到母親住院的醫院去探望她。
西新宿區域邊緣的T**醫科大學醫院的精神神經科病房大樓。母親從去年十二月起,住進了這裡被稱為『特別室』的單人房。
不愧是特別室,這間房間的大小比一般單人房還要大上許多,裡面的設備可媲美都市飯店,不但有廁所、浴室和冰箱、電視等等,還另外設有一間房間,讓照顧病患的人可以留下過夜。當然,這樣的設備所費不貲,需要一筆可觀的高額費用,自從她住院以來,一直都由哥哥駿一全額負擔。
我已經很久沒有推開過掛有『波多野千鶴』名牌的病房門扉。距離上次過來,應該已經有一個月了吧!
絕對不是因為忙到沒有時間來。我不想來——不想見到躺在那裡的母親,不想聽到她的聲音,不想知道她的病情發展到什麼程度,所以……我想這才是我久久不來的真正原因。
我踏進病房時,最先感受到的還是那股強烈的後悔。
窗邊的花瓶裡插著不知是誰帶來的白色百合,甜膩的香氣混合著每家醫院都聞得到的藥味,再加上病床上的母親身體所發出的異臭,室內飄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臭氣。
病房裡不見偶爾會來探視的兄嫂和妹妹。有一位我曾見過的年輕護士,正在餵母親用餐。
『啊……你是她兒子吧。』
她回頭認出了我,停下握著湯匙的手,提高音量對病床上坐起上半身的母親說著:『波多野太太、波多野太太。妳兒子,妳二兒子來看妳了喔!』
然而,母親的反應卻相當遲鈍。
她抬頭看了看護士的臉,稍微歪著頭,然後慢慢地把頭轉向我這邊。
『我是森吾,媽,妳認得我嗎?』
我靠近病床跟她說話,她又稍微歪著頭,低聲發出了『啊』。
『啊,是嗎……是森吾啊……』
沒有抑揚頓挫,宛如失去了靈魂的聲音。
她的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眼眸中的光芒虛渺微弱。現在的她所剩下的辨識能力,說不定只能勉強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或許和自己有關。
護士小姐對我說:『森吾先生,要不要餵她吃飯?』這一定是出自她一片好意,不過我倉皇地答道:『啊,不用了,還是麻煩妳吧!』然後就退離病床旁邊。
『喔,是嗎?』護士小姐說完,就將視線自我身上移開。她一定以為我是個冷血的兒子。
我站到窗邊,背後是插有百合的花瓶,靜靜地看著護士餵母親進餐。窗外下著雨,到日落應該還有一段時間,但是天空卻籠罩著厚厚的積雨雲,天色看起來暗沉得像晚上一樣。
年輕時的母親——波多野千鶴,總是美麗動人,又溫柔無比,不管對任何人都一樣,和現在躺在這間病房裡的她,判若兩人。
現在的她既不美麗,也不溫柔。別說讀書寫作了,甚至無法隨心所欲和別人正常對話,就連自己兒子的名字也記不清楚。這幾個月來,神經方面的障礙似乎越來越嚴重了,要是不像這樣有人幫忙,連飯都沒辦法好好吃,要離開病床自己走路也很困難。
母親頭頂附近的頭髮稀薄了許多,而且根根雪白。如果從皺紋和斑點的數目來判斷,叫她老人似乎言之過早,但是因為她整張臉上沒有堪稱表情的表情,看上去簡直就像個九十歲的老太婆。
其實她才剛過五十。
吃過飯後,護士對我說:『有事請喊我一聲。』便快速走出病房。我慢步走近病床,低俯上半身看著母親躺在枕頭上的臉。
我指著窗邊問道:『這花是水那子探病時帶來的嗎?』
母親抬起無神的眼睛望著我,既沒有看向我所指的方向,也不回答我的問題,她重複了好幾次『啊啊——』深深的嘆息。
我接著說:『聽說下個月就要生了。』
母親把頭靠在枕頭上,仍是微微歪著頭。
『……要生了?』
『水那子的孩子啊。是妳的外孫。』
『……外孫。』
她就這樣半晌不作聲,又好像突然想起來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