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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士敦(美國南卡羅萊納州)‧晚春
姬蘭坐起來。紐約電視台的亮麗女主播唸出目前國際股市價格,她的髮型和化妝完美無瑕,眼神卻完全是死氣沉沉。姬蘭按下『靜音』鈕,看著這個女孩從螢幕上對她動嘴唇卻不發出聲音一會兒。現在她聽得到下頭街上的車聲,在她樓下公寓裡的那個男人也開了他的洗衣機。他把洗衣機靠牆放著,這面牆正好就是姬蘭床邊的同一面牆,所以每當洗衣機開始脫水,那不規則的空通空通搖晃有時候就會把她正看的書從手裡震掉。她曾經拜託過他。
『沒問題。』他說。
『我是說,可不可以請你把它移一下,或許只移出來幾公分就好了?』
『沒問題。』他說。
但是空通空通依然在。姬蘭坐在床沿上,看著她的枕頭一震一震的跳動,像是枕頭下有一隻小動物正在打嗝。然後她站起來,伸了伸四肢。床舖抵著她的小腿,輕柔而且有節奏的搖晃著。她把穿著睡覺的T恤從頭上脫下,丟到地板上。這件T恤是她妹妹艾舒麗送她的禮物,淺灰色,畫了許多粉紅色的心,胸前一排字,寫著:『不要無知的死去』。喔,艾舒麗絕不無知,至少她知道某些事。艾舒麗二十五歲,有個丈夫,有個幾乎可以和大廚比美的廚房,是『婦女聯合會』會員。如果她的服裝髮型和言行舉止可以看出任何端倪的話,那麼她的確是知道做個女人是怎麼一回事的了。
姬蘭穿上她在平價商場用七塊錢買來的褪色藏青色染棉質和服式袍子,慢慢走到房間外頭樓梯口的淋浴間。這個浴室除了她以外沒有別人用,但是因為它不在房間裡,姬蘭倒是因此省了不少房租。目前在各方面減縮開支,都是姬蘭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事。爸媽總要幫忙,但是她總不肯接受──她不能接受。年近三十,又像她這樣經常離家在外的人,是絕不可能會考慮伸手向家人要求施捨的。當她在平克尼美術館找到實習工作時,爸爸本想要給她一筆零用金。
『姬兒呀,沒有人能靠一年六千美金過活的。』
『也許我可以──』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我要試試看。』
『不行。』爸爸說。他對著她微笑,笑容中有自認為無所不知的男人──男性──那種平靜又帶有感情的信心。
她並沒有報以笑容。
『你看我的表現吧。』她說。
她在市場街一間酒吧找了個夜間兼職,每個星期六又在國王街一家午餐店工作,為中西部來的那些皮膚蒼白的大塊頭觀光客展現一些南方風味,勸他們嚐嚐炸蚵,又在他們的番薯煎餅上抹胡桃醬。她父親從沒走進過她工作的酒吧或是午餐店,她弟弟庫柏也是。不過艾舒麗倒來過,偶爾──都是和一個女性朋友,從沒有跟丈夫一起來──母親瑪莎也來過,有時候自己一個人,有時候和她診所的病人一起。她在快活山開了一間私人精神科診所,一星期看三天門診。另外兩天,她在愛許利大道的南卡羅萊納醫科大學工作。家裡人都知道,外婆很以她的精神科醫師女兒為傲,不過卻也很惶恐。當初瑪莎要去紐約唸研究所的時候──任何在維吉尼亞州以北的事情,在外婆眼中都是罪大惡極──家中有一番激烈的爭吵,但是瑪莎贏了。於是她去紐約唸書,拿到了博士學位,然後回到查爾士敦,嫁給布恩.薛維爾.史陶克斯,也就是姬蘭的父親,一位房地產經紀人。而外婆多年前還和這個女婿的父親在聖西西利亞舞會中跳過舞呢。瑪莎專門處理傷害的問題:人類的傷害,因為服從、意見不一或是可見的失敗所造成的受傷。她許多病人都是女性。『我的模範囚犯』,瑪莎都這麼稱呼她們。她會帶其中幾個到姬蘭工作的地方吃午餐,而姬蘭就會注意到──不管你是多麼的愛你母親,而要不愛她也很難,但是你卻無法不注意到──她跟病人之間的關係建立得多麼容易,以及她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有多麼自在、多麼坦率,幾乎是感情流露的。這個母親和姬蘭童年時候、青少年時期那個家裡的母親截然不同。那個母親很好,當然,但卻是冷冷的、心不在焉的,而且永遠永遠都很忙碌。
『你必須找到你自己的路,』瑪莎一遍又一遍對姬蘭說,『沒有人能替你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