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第一章
兩項條文看來皆無可議之處……只不過兩者導向的結論南轅北轍。根據國家法律，犯人德西黑‧強森引用監獄行刑法第四十七條，要求在死刑執行前抽最後一根煙，他有權主張這項權利。而監獄所長關勞京，援引內部法規（監獄管理條例）第一七六條第二項，禁止他抽這根煙。再者，一年以前，由於幾個公共衛生保護聯盟的施壓，此增修條文也禁止獄內的抽煙行為。當然，捍衛死刑犯健康之舉令人困惑，甚至不無殘忍之嫌，不過該措施對多數人有益，因此並未遭致反對。從另一個角度看來，第四十七條條文雖已走入歷史，卻確實賦予犯人吸幾口煙、完成臨終前最後遺願的權利。
德西黑‧強森一臉固執，顯然不在乎抽完煙後即將面臨的命運。執行室的等待室裡，沈默的對峙展開，一方是死刑犯，頂著雷鬼頭的高大年輕黑人，神情冷靜異常，一方是監獄所長，法律系畢業的越南裔男人，不久前才獲命接管這座現代化監獄，他得負責確保每年十餘名死刑犯的行刑順利。他矮小的身軀似乎因不安而緊繃。他想完美達成任務，不犯一點錯誤，既擔心違法，又得當機立斷做出決定，他以洩露不安的機械性語調再次重複：
『強森先生，我請求您遵守監獄的規定，說出實際可行的最後願望。』
一身螢光橘色獄衣，雙手被銬住的德西黑‧強森面無表情，毫無挑釁或是不馴的態度。他一臉無辜，在審判期間，他以同樣的神情宣稱自己沒有在離家不遠的小巷殺害四十三歲的警察，並搶奪財物，讓陪審團心緒動搖。德西黑一臉鎮定，眼神散發真誠，結實雙肩上的頭抬得直挺挺，他倒是補了一句：『我偶爾會碰見那個傢伙，說實話，他是個有種族歧視的混蛋。如果我想殺人，一定會選他這種人！』因為罪證確鑿，這句曖昧含糊的宣言聽來像自白，不過這句話隱含的騎士精神讓旁聽的民眾心生憐憫，德西黑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激起同情：『別要求我哀弔這個傢伙的死，他騷擾孩子，從不幫助他們。我呢，我這一生從未傷害過任何孩子！』
陪審團成員意見分歧，最後檢察官扭轉全局：德西黑在案發當時處於失神狀態，警方在他的旅行車下找到兇器，此外，他對罪行坦承不諱。他得為罪行付出代價。這一天早上，無辜的神態再度出現，這次由關勞京應付，德西黑的冷靜讓他氣惱，對方更一再重複：
『所長先生，條文上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
他邊說邊把第四十七條條文影本遞給所長：刑罰規章的幾行文字規定『死刑犯可在受刑前滿足不違世俗的最後願望……』『世俗』的定義有待討論，不過條文裡舉出幾個明確的例子，比如『喝酒，抽煙……』憑著這條半世紀前通過的法規，德西黑‧強森瞪著銅鈴大眼，堅定地表示：
『我只想抽根煙。先生，我有權利抽煙。』
聽他這麼說，任何人都會相信對他而言，真正的問題並不是十五分鐘後就要被處決，不是在青春年華就死去，而是非得拿到自己有權獲得的東西不可：對他來說，是一根香煙，每年奪去全世界數百萬人生命的香煙！
關勞京執行過十八次死刑，過程都很順利，他對個人專業不無驕傲，能確實執行法律，謹守人道與效率的原則。然而，他從不曾碰過這種狀況，他竭力回想學生時代的經驗和所有法學知識，卻找不出回應之道。當然，監獄內部的禁煙措施剛開始時在重犯區引起緊張局勢，但是成果出現：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不管是否心甘情願，每位囚犯都戒了煙。任何一點煙都能讓監獄天花板的自動偵測器發出反應，頑固不從者也在其他囚犯的威脅恐嚇下屈服，大家再也受不了一天到晚不時發出的警報聲。死刑犯也像其他人一樣擺脫煙癮，所以並未要求抽『最後一根煙』，大多數的死刑犯沒有特別要求，只想著接下來的死亡命運。醫生也勸告囚犯不能喝酒，酒精和毒藥之間的化學作用會讓死亡相當痛苦。
獄警、被告律師、原告律師間的氣氛越來越緊繃，德西黑再次說：『我只想抽根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