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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了。
但我還沒準備好。
而我怎麼可能準備好？
我只是個還在學習的新手教師啊！
我的教職生涯第一天，就因為吃了班上高中生一個三明治而差點被炒魷魚，第二天，我向學生提出和綿羊交朋友的可能性，結果再度差點被炒，除此之外，過去三十年來我在眾多紐約高中教室裡度過的教學生涯，可說是乏善可陳。我常質疑自己為什麼會在這教室裡，想到最後，則是納悶自己怎麼能撐這麼久。
三明治事件的起因是這樣的，一個名叫派弟的男同學大聲叫道，誰要吃臘腸三明治？
你在開玩笑？你媽一定很討厭你才給你吃那種三明治。
這番刻薄言語出自安迪之口。
派弟一揮手，便將三明治連同裝著三明治的棕色紙袋丟向安迪，一時間全班同學鼓噪起來。幹架幹架，同學叫嚷著，幹架幹架。安迪坐在第一排，三明治落在安迪的位子和黑板中間。
我從辦公桌前走出來，說出邁入教職生涯的第一句話：嘿。
我在紐約大學受了四年高等教育，如今能說出口的卻是，嘿。
我又說了一次，嘿。
學生完全無視我的存在，他們忙著煽動兩位同學打架好消磨時間，不讓我進行預定課程。我走向派弟，說出身為老師的第一句正式聲明：『不要丟三明治』。派弟和全班同學都呆住了，這老師，這新老師，居然硬生生阻止一場精采好戲，新老師不該管事的，新老師應該去找校長或訓導主任來處理的，而大家心知肚明等校長或訓導主任來到班上，已經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也就是說在等校長或訓導主任來的期間，會有場精采好戲可看。再說三明治丟都丟了，這老師還叫你不要丟是怎樣？
坐在教室後頭的班尼喊說，嘿，老師，三明治都已經丟出去了，再叫他不要丟也沒用了吧，三明治都掉地上了耶。
全班哄堂大笑。事情都發生了，老師還叫你別做，世上沒什麼比這更荒唐的事了。有個男同學用手捂著嘴說，白癡。我知道他在奚落我，我很想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但要是這麼做，我的教書生涯恐怕也就劃上休止符了，再說這男同學捂著嘴的那隻手很大，而課桌對他的身材來說又太小。
有人說，喲，班尼，你什麼時候當上律師啦？全班再度爆笑如雷，同學們說，對啊對啊，然後等著看我怎麼辦，這新老師會怎麼處理呢？
紐約大學的教育學教授從未教過我們如何處理三明治飛行意外。教授教過我們教育哲學、倫理道德、青少年完形心理學、如何顧及學生需求，什麼理論都教了，就是沒教我們如何應付教室裡的突發狀況。
我是不是該說，嘿，派弟，給我過來，把三明治撿起來，還是該說點別的？我是不是該親手撿起三明治、丟進字紙簍，以示我蔑視亂丟三明治的行為？但要知道，世上有成千上萬的人正挨餓受凍。
學生必須知道，我是老大，我很強悍，我絕不容許他們亂來。
三明治裹著蠟紙，半截露在紙袋外，香味飄散出來，一聞之下，我發現這三明治裡夾的絕對不止臘腸。我撿起三明治，剝開蠟紙，果然不是一般的三明治。一般三明治就是幾片肉隨隨便便夾在毫無滋味可言的美式白麵包裡，但這三明治麵包又黑又厚，是布魯克林區的義裔媽媽親手烘培的，厚實的義式麵包裡不僅夾了多片肥嫩的燻臘腸，還夾了番茄和洋蔥切片，灑上胡椒，拌入橄欖油，再淋上濃醇的醬料。
我把三明治給吃了。
這就是我第一次面對班級管理問題時採行的方法，全班同學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被三明治塞得滿滿的嘴上。三十四位男女同學，個個瞠目結舌，我在他們的眼神中看見欽佩，他們還是生平第一次碰到有老師敢在眾目睽睽下撿起地上的三明治塞進嘴裡，這下我成了三明治大哥。我還在愛爾蘭的時候，大家都很祟拜一個老師，他每天會削顆蘋果來吃，而削下來的長長果皮會賞給聽話的同學。如今同學們望著橄欖油沿著我的下巴蜿蜒而下，滴在兩塊錢買來的領帶上，領帶是在『克萊街角服飾店』買的。
派弟說，喲，老師，那是我的三明治耶。
同學對他說，閉嘴，沒看到老師在吃東西？
我舔了舔手指說，好吃，然後把紙袋和蠟紙揉成球，耍個投籃動作，紙球進了垃圾筒。全班歡聲雷動，同學們大呼哇塞，有的說喲，厲害，有的喊帥啊。你看看，他不只吃掉三明治，還投籃得分耶，哇塞。
所以說，教書就這樣？哇塞，我覺得自己好像贏了什麼冠軍似地。吃三明治，投籃得分，這下我想，學生都被我收進手掌心，這個班可以任我使喚了，很好，只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麼將三明治事件引導到拼字或文法或句型結構或其他和我負責的科目有關的主題上。哦，我教英文。
學生的臉上掛著微笑，直到他們看見教室門的玻璃窗上浮現校長的臉龐，這才收起笑容。又濃又粗的黑眉毛高高掛在校長的額頭上，畫出一道疑惑的曲線。校長打開門，招了招手要我出去，麥考特先生，借一步說話好嗎？
我不敢自以為是什麼，我還不算真正的老師，卻又不只是老師。在高中教室裡，你會扮演的角色有士官長、猶太教祭司、可依靠的肩膀、紀律維持者、歌手、低層次學者、職員、裁判、小丑、顧問、衣著糾察員、指揮、辯護人、哲學家、合作者、踢躂舞者、政客、治療師、傻子、交通警察、神父、母親兼父親兼哥哥兼姐姐兼叔伯兼阿姨、簿記員、評論家、心理學家、最後一根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