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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山頂,霧氣薄了許多。半圓月的光芒不似白晝的陽光明亮,但也足以讓人看清墓園了。
看哪!你可以看見廢棄的墓園禮拜堂,禮拜堂的鐵門深鎖,尖塔兩旁長滿了常春藤。你可以看見石頭、墓碑、墓穴和紀念碑,偶爾還可以看見野兔、田鼠或是黃鼠狼溜出矮樹叢,躍過小徑。要是那天晚上你在那兒,一定能在月光下看見這些景物。
你甚至還能看見一個蒼白的胖女人走過接近墓園入口柵門的小徑。要是你看見她,只要再仔細地多看一眼,就會發現她只不過是一團月光、霧氣和陰影。但是蒼白的胖女人的確在那兒。她走上小徑,經過一堆半塌的墓碑,走向入口的柵門。
柵門上了鎖。冬天時,柵門一定在下午四點上鎖,夏天則是晚上八點。墓園四周有一部分圍上了尖尖的鐵絲網,剩下的則是高高的磚牆。柵門上的柵欄排得很密,大人絕對過不去,就連十歲的小孩也沒辦法……
「歐文斯!」蒼白的女人大喊,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吹過長草的颯颯風聲。「歐文斯!快過來看啊!」
她蹲下來,盯著地上的某個東西。一片陰影移進了月光之下,變成一個頭髮斑白、四十多歲的男子。他低頭看著妻子,再看看妻子盯著瞧的東西,然後抓了抓頭。
「夫人?」他這麼說,因為他的時代要比我們更講究禮儀。「這是我心裡想的那個東西嗎?」
就在這時候,他眼前的那個「東西」好像看見了歐文斯夫人,張開了嘴巴,讓嘴裡的橡膠奶嘴掉在地上,然後伸出圓胖的小拳頭,好像拚命想抓住歐文斯夫人的蒼白手指。
「倘若那不是個寶寶,」歐文斯先生說,「那我鐵定是老眼昏花了。」
「那當然是個寶寶,」他的妻子說,「問題是,我們該拿他怎麼辦?」
「我敢說那絕對是個問題,夫人,」她的丈夫說。「不過並不是我們的問題,因為這個寶寶毫無疑問地還活著,和我們沒有關係,也不屬於我們的世界。」
「看看他的微笑!」歐文斯夫人說,「他擁有世上最甜美的微笑。」她伸出一隻無形的手,摸了摸寶寶稀疏的金髮。小男孩開心地咯咯笑。
一陣寒冷的微風吹過墓園,吹散了墓園低處的濃霧。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傳來:原來是有人在拉扯搖晃墓園的大門,把古老柵門和沉重的鎖鍊弄得吱嘎作響。
「妳瞧,」歐文斯先生說,「家人來接寶寶回溫暖的家囉!別理那個小人兒了。」他又加上了這句話,因為歐文斯夫人正用她無形的手摟著寶寶,愛憐地輕撫。
歐文斯夫人說:「那傢伙才不像有家人呢!」
穿著黑大衣的男人已經不再搖晃大門,轉而把念頭動到了較小的側門上,只不過側門也緊緊鎖著。去年墓園發生了幾起破壞事件,管理委員會已經採取了防範措施。
「來吧,夫人,別多管閒事了,這才聽話啊!」歐文斯先生說。忽然間他看見了一隻鬼,嚇得他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或許會以為──要是你真這麼以為,倒也無可厚非──既然歐文斯夫婦自己都死了好幾百年,平常也幾乎都在跟死人打交道,見鬼這件事應該不會讓歐文斯先生這麼驚訝才對。但是眼前的鬼卻和墓園的居民不同:那是一團模糊閃爍的驚人形體,顏色是猶如電視雜訊般的灰,充滿了驚慌與赤裸裸的情感,朝歐文斯夫婦洶湧而來,讓他們感同身受。總共有三個人形,兩大一小,但只有一個清晰能辨,而不僅是一道模糊的輪廓或微光。這個人形說:我的寶貝!他想傷害我的寶貝!
一陣「鏘鎯鏘鎯」的聲音傳來,柵門外的男人正從小巷對面拖著一只沉甸甸的金屬垃圾桶,朝墓園高聳的磚牆而來。
「保護我的兒子!」鬼魂說。歐文斯夫人覺得這個鬼魂應該是個女人,還會有誰呢?當然是寶寶的母親了。
「他對妳做了什麼?」歐文斯夫人問,但她並不認為鬼魂聽得見。才剛死而已,可憐的孩子,她心想。壽終正寢總是比較輕鬆,你會在適當的時候,在安葬的地方悠悠醒轉,接受死亡的事實,認識其他的居民。這個鬼魂只是一團為愛子而驚恐的魂魄,她的驚慌讓歐文斯夫婦覺得就像一陣低微的尖叫,而且還引來了注意,其他蒼白的鬼魂紛紛從墓園四面八方聚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