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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晚上,我們在一個漁民的小破屋裡度過。我說得一點也不誇張,大夫為了救妳一命,可真是心力交瘁,何況他還要照顧小張──因為冰冷的海水對他的肺一點也不仁慈──還有我自己,我差點就要淹死了。那天晚上,老天像大發雷霆似的掀起狂風暴雨,是我從來沒看過的暴風雨──怒海狂嘯,陸地遭到吞噬,強風將樹木從大地連根拔地。天亮後,小張和大夫出去求救;到了下午,才利用暴風雨的短暫空檔把妳送到琳娜家裡。妳在那裡躺了六天,說些語無倫次的夢囈;一直到第四天,妳的燒終於退了,大夫才覺得可以先離開。」
「那小張到哪裡去了呢?」繆小姐的手伸進艾洛伊絲的臂彎,讓自己的眼睛閉起來養神。
「大夫覺得有件事很重要,就是等暴風雨一停,我們要找艘船,回去飛船墜海的地方,收拾剩下的玻璃書,找尋任何能透露敵人在馬克倫堡大公國內間諜身分的文件,同時把我們能找到的屍體帶上岸,妥善安葬。」
繆小姐的思緒飄到羅傑身上,想到她的未婚夫在海水裡浸泡兩天後會變成什麼模樣,不禁讓她黯然神傷。她曾在海灘上見過一名溺斃水手的屍體,而且還記得──說真的,誰忘得了──那腫脹到不成形的軀殼,彷彿浸泡海水讓他變形成一條魚,只剩下看不見東西的雙眼及一張閤不攏的嘴,為他的身軀受到的可怕且不公義的待遇提出嚴正抗議。她想像著羅傑那細長靈巧的手指,在漆黑的海水中變得肥腫蒼白,淪為食腐魚類或勤奮蝦蟹的美食;她揣想著他柔軟的臉頰──
「可是飛船不見了,」艾洛伊絲接著說:「無疑是被灌滿水的氣球拖到海底去,只有一些破碎的帆布沖到岸上……只有這樣而已。」
「那……」繆小姐逼著自己開口問:「那些……屍體呢?」
「我們也找不到。不過他們都在船艙裡,應該是跟著一起沉下去了。」
「那些玻璃書也全部一起?」
「全部。連同伯爵的所有機器──他們帶著要去征服馬克倫堡大公國的所有一切。」
繆小姐吐了口氣說:「那麼是真的結束了。」
艾洛伊絲稍微挪動身子。
「然後,他們就發現那個遇害馬伕的屍體──馬廄裡的馬匹也都放出來了──然後就是船上那可憐的漁夫。本地人都確信兇手是誰──受害者的喉頭都被最粗暴殘忍的手段撕裂,而且這裡確實是狼跡出沒之處。可是在此之後──小張和史文生大夫都離開後──又發現了喬根一家人──」
「可是小張為什麼要離開呢?」
艾洛伊絲換了個位置,直視繆小姐的臉龐。
「妳我是城裡來的。收容我們的村民即使在大白天看到我們陌生的臉都會害怕,加上我們穿得好像從後宮深閨逃出來的樣子,大夫又是外國軍官……但最嚴重的是主教──他的長相、疤痕、紅色的長外套和明顯的施暴能力。這些都會啟人疑竇,尤其是突如其來的命案,一椿接著一椿,更會讓人懷疑到我們頭上。當然,主教本來就是殺手。一旦村民開始傳播耳語──在出了人命之後──呃,史文生大夫──」
「他人呢?如果他是先去探路,為什麼沒有回來呢?」
「我不知道,」艾洛伊絲的聲音聽來有點空洞。「大夫是前天走的,我們……我們吵了一架,讓我覺得很羞愧。我是個傻瓜。不管怎麼說,我知道我必須留下陪妳,而且只要妳的身體狀況好轉,我們就必須立刻離開,去找他們──」
「去哪裡?」
「我們家在城外有個小房子,那裡很安全,是個安靜的地方,可以讓妳養好身子。」
繆小姐沉默不語。從狼群攻擊,到棄她於不顧的單薄藉口,沒有任何一件事聽起來合情合理。艾洛伊絲真的覺得她這麼好騙?還是艾洛伊絲其實是講給車伕聽的?當然,她自己是不會相信這些鬼話……
繆小姐清清喉嚨。
「妳跟史文生大夫會結婚嗎?」她問。
艾洛伊絲在她旁邊僵了一下。「對不起,妳說什麼?」
「我只是猜想而已。」
「我──我確定自己連想都沒想過──我們一直忙著照顧妳,不是嗎?更何況,老天啊,感覺上我們兩個都還沒好好講過十句話呢。」
「你們好像都很喜歡對方。」
「老實說,我幾乎不瞭解他。」
「妳被伯爵捉到,然後又被法蘭西斯‧宋克帶走──在哈許莫爾宅邸的時候──大夫特別交待我們要救妳。」
「他是很好的人。」
「你們為什麼吵架?」
「我確定我不記得了。」
「或許妳比較喜歡小張,」繆小姐用種輕鬆作弄的語氣亂猜,「他比較……有冒險精神……」
「我冒的險已經夠多了,」艾洛伊絲語氣有點尖酸地答道,「不過我欠主教一條命。」
「妳覺得他的眼睛怎麼樣?」繆小姐問。
「很可怕的遭遇,」艾洛伊絲謹慎地想了一會兒才說:「難以想像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