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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殘忍地拉扯她的頭髮,另一隻手則緊掐她的喉嚨。繆小姐無法呼吸──他的力氣太大、怒氣也太大──儘管她腦子裡有一部分大喊著:千萬不要,一定還有其他可行的方法,不過她仍用左輪手槍抵著他的身體,扣下扳機。手槍發出一記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反作用力重擊她的手腕,羅傑‧巴斯康則是整個人摔到船艙牆上;他的紅色指印仍留在她的咽喉上,不過那雙震驚的藍色眸子裡,卻只有因為她的背叛而流露出的驚恐與絕望,儘管是這無情的未婚夫先背叛並遺棄了她。他的目光像把利刃刺穿她的心。她做了什麼?她踉蹌一步,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六寸深的冰冷海水中,雙腳幾乎凍結成冰。飛船墜落大海,他們都在下沉,她就要溺水了。
繆小姐彷彿聽到微弱的聲音呼喊著她的名字──天施!天施!──那是史文生大夫與小張的聲音;她的記憶好像都慢了兩步……他們和艾洛伊絲都爬上了艙頂,她也必須跟上,這是活命的唯一機會……可她又看了羅傑一眼,他氣息微弱地蜷縮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難道他們終究要同歸於盡?不過這時突然有東西推了繆小姐的腿一下,她尖叫出聲,以為是船上的老鼠,定睛一看,原來是另一具屍體隨著上升的海水浮了起來……是歐岡茲伯爵,發現藍色玻璃的煉金專家,他被小張主教一刀刺死。繆小姐逼著自己從這男人肥大的身軀旁擠過,雙腿都凍到幾乎沒有知覺;她一路走過船艙,有更多死屍浮上來,一具比一具噁心……一頭火紅頭髮、穿著高級絲質背心、遭到史文生大夫槍殺的法蘭西斯‧宋克……慘遭藍色玻璃書斷頭的莉迪亞‧范達立夫……雙腿齊斷的馬克倫堡王子。繆小姐手指緊抓著冰冷的金屬,爬上樓梯,充滿泡沫的海水也跟著上升;艙頂的呼喊聲愈來愈微弱。這時,她突然驚覺:還有一具屍體沒看到!萊克史芙莎女伯爵……她跳海淹死了嗎?還是她躲在什麼地方,殺死了所有人?甚至她會不會正好整以暇地等著繆小姐?
冰冷苦鹹的海水漲到她的喉嚨,濺進了嘴裡,她的雙臂也沉重得抬不起來。羅傑還躺在後面……那是她深沉的罪惡感。開啟的艙門就在頭頂,可是因為海水已在她雙腿四周凝結成冰,緊緊鎖住她的關節,讓她動彈不得。她終究還是難逃一死……正是她罪有應得。
繆小姐醒來時又餓又虛,渾身疼痛;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滿是酸味的房間裡,頭頂還有深色的原木橫樑,一扇污黑的玻璃窗,框出一方微弱的天光,勉強看到天空佈滿厚重的雲層,活脫就是熟羊毛的模樣。她從那張顯然很骯髒的床上坐了起來,奮力想要擺脫腦中飛船沉沒的景象。
「至少還不是濃烈的魚腥味。」她嘟囔說著,一邊四處張望,想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而且更重要的是,想知道自己的衣服到了何處。不過這間房裡什麼都沒有。
她小心翼翼地爬下床,覺得四肢麻木、頭重腳輕。低頭看看床架底下,找到一只缺口的搪瓷痰盂。繆小姐一邊蹲下,一邊揉著眼睛,看到自己的雙手佈滿癒合了一半的瘀青與傷口;她站起來,用腳把痰盂推到床舖底下看不到的地方,然後發現一小塊方形玻璃掛在釘子上,比一頁詩大不了多少──是面鏡子。她得踮起腳尖才能看到鏡子裡的倒影,儘管如此,她還是很努力地盯著鏡子看了好幾分鐘,有點好奇也有點哀傷地看著那名在鏡中邂逅的年輕女子。
她一頭栗色鬈髮變得平直軟塌,原本從某個角度看來有點圓的臉,此刻變得更圓了,再加上凹陷的雙頰、眼下的黑眼圈,以及臉上各處瘀青傷痕──子彈從耳朵上方擦過的灼傷,兩頰顴骨上的鞭痕,還有脖子上正好吻合一隻惡毒手掌緊掐著喉頭的深綠色瘀青──讓圓臉更顯眼。這些慘狀她都可以嘆一口氣,默然接受,心裡甚至還暗自慶幸沒有掉牙齒,畢竟這些外傷只要經過時間、食物和技藝超群的女僕服侍之後,自然就會復元;不過,真正讓她深受打擊,連自己都覺得很神秘的──是她眼裡的變化:仍是一對灰色眼睛,仍然有堅毅、不耐煩與銳利的眼神,不過卻多了種她起初還莫能名狀的新特質。過了一會兒,事實披露了──她是殺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