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5
他睡得很糟,一大早就醒來。他踮著腳尖走去開門,小心翼翼地打開,小心翼翼地關上。地板、樓梯、門,無一不嘎嘎作響。他在廚房泡了茶,拿著杯子到陽台,天亮了,鳥鳴婉轉。
他偶爾會幫忙妻子做飯、擺餐具和洗碗,但他從來沒有獨自準備過一餐。從前妻子出差時,早餐會被取消,中餐和晚餐他會帶著孩子上館子。從前他總是沒有時間,現在他有的是時間。
他在廚房裡找到歐特可博士5的食譜,在陽台翻閱。有了食譜的協助,就連他這位專長為分析哲學的哲學家也可以做早餐麵糊餅。甚至連他都行?是的!「可以描述的過程,就可以發生。」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是這麼教的。
但是食譜裡找不到麵糊餅。難道麵糊餅還有其他名稱?沒有名稱的東西就無法搜尋,搜尋不到的東西就無法烘烤。
他在食譜裡找到蛋餅的做法,他細細研讀,將材料的量換算成十一人份。接著他開始在廚房工作。他找了許久才找齊六百八十八克的麵粉、十一個蛋、一公升的牛奶、約三分之一公升的礦泉水,半磅的乳瑪琳、糖和鹽。他怎麼把四人份的糖和鹽除以四再乘以十一?他氣憤找不到說明,教人如何分開蛋黃和蛋白,如何將蛋白打泡。他想把蛋餅做得鬆軟爽口,但是他篩粉、打蛋、攪拌時都難以避免結塊。
從櫃子裡拿出平底鍋時,鍋子從他手中滑下,硬生生地掉在石子地上。他撿起鍋子,仔細聆聽房子內的動靜。幾秒鐘後他聽見妻子下樓的聲音,她穿著睡衣打量著他。就是現在,他心想。他抱住她。她覺得突兀。要是我應該也覺得很突兀,他心想。上回我們相擁是何時?他緊緊摟住她,她沒有抱緊他,只是用手圍著他。「你在廚房做什麼?」
「麵糊餅──我正要試做一個。其他的等大家坐上餐桌時再烤。對不起,把妳吵醒了。」
她看著桌子,上面還放著麵粉、蛋、乳瑪琳與裝著麵糊的大碗。「你做的?」
「妳要吃吃我試做的嗎?」他放開妻子,打開爐火,把鍋子放在火上,看著食譜,加熱一百五十克的乳瑪琳,倒一點麵糊進平底鍋,把烤熟一面的麵糊餅取出,再加一點乳瑪琳,翻面烤至金黃色,把麵糊餅拿給妻子看。
她吃著,「吃起來就像正統的麵糊餅。」
「正統的麵糊餅。我可以得到一個吻?」
「一個吻?」她吃驚地看著他。上回相吻為何時?他心想。她緩緩放下手中的叉子和盤子,走到爐邊,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待在他旁邊,一副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的樣子。
然後梅可站在門邊,滿臉疑惑地看著她的祖父母。「怎麼了?」
「他正在煎麵糊餅。」
「爺爺煎餅?」她不敢相信。但是材料就擺在那裡,裝了麵糊的大碗、平底鍋、盤子上的半個餅,加上穿著圍裙的祖父。梅可轉身,跑上樓,敲門。「爺爺在煎麵糊餅!」
6
這天,他沒有獨自坐在湖邊的板凳。他從船屋搬出一張有扶手的椅子,坐在碼頭,打開書卻沒看進半個字。他只是看著孫兒們。
沒錯,大衛喜歡梅可。他試著讓梅可對他印象深刻,不管是頭部入水的跳水動作、故作輕鬆的姿勢,還是談論自己讀過的書和看過的影片,用虛無主義飄渺地談論自己的未來。難道梅可一點都沒發現,還是裝傻和大衛玩?她沒有多看大衛一眼,而是像對其他人一樣,表現出天真快樂、若無其事的樣子。
情竇初開的苦痛。他看得出大衛的不安,重回五十年前備受折磨的痛苦感覺。當時他也希望自己做什麼像什麼,有時他覺得自己各方面都成就非凡,有時又覺得好像不是這麼回事。他當時也曾心想,要是芭芭拉能看到他的能力,知道他有多愛她,應該會愛上他。可惜他當時既無法表現自己的能力,也無法開口表達愛意。當時他也試著在芭芭拉的每個表達關注和信任的小動作裡找到承諾,但卻清楚知道她並無承諾之意。他當時也逃入苦行主義,不相信任何人,沒有希望也不需要希望,直到被渴望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