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看見幸福

On ne voyait que le bonheur

  • 作者:葛雷果..德拉谷
  • 譯者:賈翊君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16/10/14

  • 定價:350元
  • 優惠價:79277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3267-1
  • 系列:CHOICE系列
  • 規格:平裝/304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法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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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一條命的價值,在三萬到四萬歐元之間,我的背景讓我很清楚這點。一條命;子宮頸總算張開到十公分,呼吸急促,生產,血,淚,喜悅,痛苦,第一次洗澡,最早長出的乳齒,最先踏出的幾步,會說的新字,騎腳踏車摔車,戴牙套,害怕得破傷風,講笑話,表兄弟姊妹,假期,對貓毛過敏,任性,甜食,蛀牙,已經出現的謊言,用眼角餘光偷看,歡笑,讚嘆,猩紅熱,笨拙又亂長的身軀,長久以來都過大的耳朵,變聲,勃起,哥兒們,女孩子,粉刺棒,背叛,做的善事,改變世界的渴望,想殺掉笨蛋、所有笨蛋的渴望,宿醉,刮鬍膏,愛的憂鬱,愛情,想要去死,高中會考,(英年早逝的作家)拉迪蓋,滾石合唱團,搖滾樂,三氯乙烯,好奇心,第一份工作,第一份薪水,為了慶祝此事的狂歡縱樂,訂婚,結婚,第一次出軌,新戀情,對愛情的需要,激發出的溫柔,小小柔情這種鴉片,已經出現的回憶,突然間時光更快地飛逝,右肺上的一個黑點,早上排尿時的疼痛,新的愛撫,皮膚,皮膚上的痣,可疑的美人痣,顫抖,積蓄,尋覓中的熱誠,對往後的計畫,等到他們長大,等到我們又變回兩人世界,旅行,藍色海洋,在墨西哥還是別的地方,在某個名字難以發音的小旅館酒吧喝上好幾杯Blood and Sand雞尾酒,一個微笑,新換的床單,乾淨的芬芳氣息,重逢,很硬、硬得像石頭的老二;一條命。

在三萬到四萬歐元之間,如果您讓自己被車壓死的話。

兩萬、兩萬五千塊錢,如果您是個小孩子。

十萬歐元出頭,如果您坐在一架飛機上,跟其他兩百二十七條人命一起被撞個稀巴爛。

我們的生命值多少錢?



*



五萬美元



《電視新聞檔案》節目以林白(Lindbergh)事件作為主題,我們在學校裡也講到了這件事。我當年九歲。他們跟我們敘述了這起綁票事件:那個二十個月大的寶寶,一頭鬈髮、圓滾滾的,要求的贖金是五萬美元,在一九三二年的那個時候,這樣的金額是一筆天文數字。接下來的事才真恐怖。錢付出去了,卻找到了查爾斯­.奧古斯都的屍體,早就腐爛了,頭部嚴重骨折。他們已經抓到了那名罪犯,把他送上了電椅,然而我們那天放學的時候,卻都覺得提心吊膽。我們當中有很多人是用跑的回家。我也一樣,我走得很快,不停地回頭看,而且我到家的時候還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汗濕。妹妹們嘲笑我說:「他掉進水裡了,他掉進水裡了,真是個白癡!」她們當時還不滿五歲。母親看出了我的慘狀,便摁熄了手上的薄荷菸,動作不慌不忙,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我投入了她的懷裡,而她卻微微地往後退縮了一下。或許是出於驚訝吧。我們原本就不是一個常常親熱擁抱的家庭,我們本來就不習慣於愛撫的舉動,也不會說那些甜蜜、溫厚的話語。在我們家,情感都留在它們原本的位置,也就是留在心裡。「如果我被人綁票,」我打著哆嗦問她:「你和爸爸,你們會把錢交出去嗎?你們會救我嗎?」她的眼睛,因為難以置信而圓睜得像兩顆彈珠,突然亮了起來,先是張得老大,然後她微笑了,而且因為她的微笑相當罕見,於是這個微笑便只會成為前所未見的、最美麗的微笑。她用手指頭把我散落的一綹亂髮撥回原來的位置。我的額頭冰涼,我的嘴唇發青。

「當然了,安端,」她喃喃說道:「我們會為你付出我們的生命,我們所有的生命。」

我的心冷靜了下來。

我從來未曾遭人綁架。因此他們從來未曾為我付出過他們的生命。而我也從來未曾得到拯救。





*



五塊法郎



我的雙親當年想要生個孩子,好非常迅速地成家,意思是說:成為一對人家不會問東問西的夫婦;一個小孩,可以讓他們與世界之間產生相當的距離。至少已經是這樣。

從產科回來之後,我母親馬上就走上通往她房間的那條路,把自己關在裡面抽薄荷菸,閱讀莎岡的小說。她很迅速地恢復了作家的輕盈線條,就是那種二十來歲的優雅。然後當她偶爾出門去買幾樣蔬菜、一些奶粉、一包菸的時候,人家問她:孩子,也就是我,過得怎麼樣?她都回答:很好,我想,很好;然後她的微笑可以折服所有人。

我從產科回到家的這段路是搭乘雙汽缸汽車。我父親謹慎地駕駛,我料想他有意識到他所運送之物是多麼脆弱:三點二公斤的肉與器官,七百五十毫升的血液,尤其還有一個尚未閉合、顫動著的囟門,一個笨拙的動作就有可能把這東西毫不費力地撕裂。他把我們送到了家門口,卻沒有走下那輛破車。於是從車子到房間的白色搖籃裡的這段路上,他的雙臂並沒有保護我不受意外暴力的威脅。他放手讓我母親獨自把我安頓好,獨自在全世界最美的寶寶前讚嘆,獨自試著辨認出我的鼻子是某位祖母的鼻子,我的嘴巴又是某位長輩的嘴巴。他把我們單獨留下來,他沒有把他的妻子抱在懷裡,他沒有手舞足蹈。他就只是回到了那間藥房,那間當時他在那兒執業已經超過一年的藥房,管理藥房的業主是一位拉普相先生,他是個鰥夫,沒有子嗣,很高興聘雇了看起來似乎會創造奇蹟的我的父親。針對長青春痘的青少年,他很有效率地調製出一種以濃度百分之四的過氧化苯甲醯(peroxide de benzoyle)為基底的乳霜;他為慌亂失魂的女士們調製出對付大老鼠、小老鼠、蜘蛛、蟑螂的毒藥,這個藥有時候甚至還可以對付憂鬱:就寢的時候滴三滴在舌頭上,然後明天您就會覺得自己像一座島嶼,一座珊瑚礁。這樣要五法郎,珍瑪爾女士。真湊巧,我有一張新鈔,請收下。五法郎,為了感到快樂,這個價錢並不昂貴,謝謝,謝謝。我父親以前學過化學,他喜歡化學的詩意,不過他得諾貝爾獎的美夢在我母親出現時便煙消雲散了。「她把我給消磁了」,他後來會這樣說,冷冷地,好像他講的是溶解度似的,或者是聚合作用。她曾經讓他暈頭轉向、失去了理智、丟掉了褲子­­──這點解釋了我的出現­──還掉落了一些頭髮。他們是某年的七月十四日在康布雷的阿里斯蒂德.布里安(Place Aristide-Briand)廣場上相遇的。她當時跟姊妹們在一起。他則是跟兄弟們一起。他們的目光先是互相交會。隨即便緊緊抓住了彼此。她當年修長、苗條、一頭金銅色頭髮,她有一對黑色的眼睛;他則是修長、苗條、一頭黑髮,他有一雙水綠色的眼睛。他們彼此迷惑,儘管在那個時代,迷惑這種事都還是彬彬有禮的:一個微笑,一個約會的承諾,握一下手。他們隔天就在蒙斯人(Montois)食品店的茶室再度會面。我母親日後跟我證實過,在大白天裡,沒有音樂,沒有煙火,沒有香檳,也沒有甜美的陶醉感,她就覺得他比較沒那麼迷人了。可是看啊,他有一對綠色的眼睛,而她以前就曾夢想認識一位綠色眼睛的男人;儘管沒有人會去夢想認識一位實驗室技術員。他們互相許下了其他的承諾,把彼此介紹給雙方的家長認識。這位主修化學的男大學生。這位沒修什麼的女大學生。他當時二十歲,她則是十七歲。他們在六個月之後便結婚了。在一月十四日那天。結婚照片,感謝老天爺,是用黑白底片拍攝的。所以我們不會看出他們被凍成藍色的嘴唇,也不會看出我母親極為蒼白的臉色、像刺一樣豎立的金銅色汗毛。寒冷。當時已經有這份寒冷了,讓他們的愛情麻木並且讓碧眼變得陰鬱的寒冷。

根據我最遙遠的記憶,從我所搜尋、調查到的最久遠的情況,還有根據我最早的哭泣經驗,我覺得我的父母似乎並不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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