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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愛的事,是在爛泥巴裡打滾。每當我騎著自行車在我家附近的尼安德河谷遛狗時,我總是超喜歡又超常幹這種事的。我的狗名叫魯娜,牠是隻母狗。我的自行車和狗都相當「堅固」,我本人其實也是。
不久前這種事又發生了,在涼蔭遮蔽、到處是爛泥巴的森林小徑上,羅瑟夫婦和他們的萬能㹴迎面而來。萬能㹴嘴裡叼著一顆小球,牠不斷嘟囔著那是牠的球。魯娜反對,認為那顆小球是屬於大家的,要牠最好把球交出來。牠對球瘋迷得要命,而魯娜只要繫上牽繩就一肚子火。就這樣,雙方你一言我一語,接著魯娜突然抓狂,拉著我跟她在路上狂飆,自行車太高、草太高,而我的狗妞又太過激動,於是一半是因為魯娜拉扯,一半是因為我的自行車傾斜,接著我就以慢動作向右邊傾倒,連同自行車一起摔進爛泥巴裡,看起來狼狽萬分。
羅瑟先生瞧得津津有味,問:「您幹嘛給自己找這種麻煩?」
沒錯,這真是個推動人類文明的大哉問。上帝存在嗎?宇宙中還存在著其他智慧生物嗎?人有來生嗎?還有,他幹嘛給自己找這種麻煩?
在我成為魯娜狗奴的五年歲月中,如果說我已經習慣了這些混亂場面和它們招惹來的可笑評論,未免過於誇張,但我至少已經頗能從容面對了。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泥巴,客氣地問好,接著繼續騎我的自行車。再說,穿著泥褐色及膝短褲、草綠色中統襪的羅瑟夫婦也不是杜塞道夫和烏伯塔兩地之間,唯一樂於看到我們這一人一狗的狗主人。這種人多得數不清,而我們也總是不會讓任何人失望,他們總有好戲可看,總有能在事後津津樂道的趣聞。
五年前我是怎麼想到要養狗的?
那是個經過深思熟慮後所作的決定,就算不是經過幾年的考慮,好歹也花了好幾個月。我閱讀了大量珍貴的書籍、經過無數次的討論和長時間的考慮;我仔細研究了犬種標準,分析各種狗狗的性格,列出想要的犬種名單,並且比較各種犬種的異同。被我請教過、參觀過、抱過他們養的幼犬的育種人高達兩位數。我的知識不斷增長再增長,而那隻完美適合我們家和我日常生活的狗兒,形象也愈來愈清晰,最後我決定捨棄百分之六十都體弱多病的標準家庭型尋回犬,而以擁有牧羊犬血統、身強體健的混種狗為優先,至於牠的出身當然必須源自極為健康的工作犬和大型瑞士山地犬。這兩種狗爹狗娘的性格都非常穩定,而牠們的狗爺狗奶和狗曾祖輩也一樣。簡單來說,我已經遵照狗狗專業教材的教導決定好想要的毛小孩了。
以上是檯面上的版本。
這個版本想當然耳是一派胡言,但在我面對那些扔著小球、用有機牛肉餵養愛犬、歡呼著「好棒好棒」、自以為無所不知、主要職業是「狗飼主」的人士,在遛狗場邊旁敲側擊地向我打探時,這個版本卻一再派上用場。除了「身強體健」、「牧羊犬」和「混種狗」以外,其他條件都跟上述的說法沾不上邊。
真相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們想要一隻狗。」我最小的女兒瑪麗說。
我問:「『我們』是誰?」不久前她還想養一匹馬呢。
「你,」她說:「我,還有蘿塔、馬克思和媽媽。」
這是我們家最棒的一點。
不管什麼時候總是有人清楚知道,我想要什麼。
故事的其他部分和策略完全無關,純粹是巧合。碰巧有一隻亂跑、十惡不赦的傢伙經過下萊茵區某個農莊,邂逅了一隻發情的母狗。儘管農莊女主人再三叮嚀老公,要他留神家裡的狗女士,男主人卻沒有把牠看顧好。而四個月以後,我老婆絲特拉碰巧在杜塞道夫—下巴赫的萊夫埃仁市場購買綿羊飼料,並且在布告板上看到一張出售可愛混種牧羊犬小狗的字條,而在她過去瞧瞧時,碰巧有隻小巧迷人的混種牧羊犬小妞不找別人,就只衝著絲特拉跑過去。這隻狗妞的兄弟姊妹個個體格壯碩有如圓桶,只有這個小傢伙長得嬌小玲瓏。她看起來好可愛,我們立刻就將她帶回家,幫她取了「魯娜」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健康證明,沒有純種犬協會的育種文件證明,她就深深擄獲我們的心了。
當時我還聽到農莊女主人說:「如果您希望養隻文靜的狗,那就帶那隻公的吧。」
多麼睿智的話呀。
結果我們的反應呢?我們擺手婉謝。誰想要文靜的狗呢?哈,太可笑了。我們全家個個精力旺盛,要一個長著四條腿的安眠藥幹嘛?
光是魯娜這個名字我就覺得好浪漫!後來,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大約百分之七十的母狗都叫這個名字,其他的不是叫艾瑪就是叫寶拉,而如果腳掌的顏色和體色不同的話,就叫作索克1。
但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幫魯娜改名叫葛楚德,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魯娜這個名字植入她腦子裡的。就算我在遛狗的草地上高聲吆喝「魯娜」或「魯妮」──在我特別愛她或「我想我他媽的瘋了」時──會立刻面臨有三隻狗跑來的風險,我也不想幫她改名。而由於她獨具一格的個性,後面提到的這個原因出現的頻率愈來愈高,正因為這樣,我幫她取了個綽號,叫作「失控妹」。
而現在,在增長了幾袋乾糧和上百件糗事的見識後,我鄭重發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以這種方式選狗了。我會事先搞清楚狗兒的品種、行為模式和氣質,凡是基因決定的秉性,或是有強大傾向顯示會追逐兔子、防禦地盤、具備牧羊犬的看顧習性、主控欲強、痛恨牽繩、對貓過敏、愛橫衝直撞、過彎道時會嘔吐,還有愛推倒小餐館桌子等特性的,我二話不說就加以淘汰,並且會在經過妥善諮詢後,選擇一個金耳釦填充玩具!2
但我們現在的狗並不是填充玩具。
她是個失控妹。
出洋相,一點也不難
陽光斜斜照進廚房裡,平常看不到的灰塵,這時也在流光中舞動。這時候我正站在火爐邊盯著流理台狗食盤上一堆褐色的物體,內心裡五味雜陳。我真的要這麼做嗎?這實在太荒謬了。魯娜彷彿被催眠了般蹲坐在我腳旁,嘴邊拖著長長的涎線。我心裡這麼勸自己:訓犬書裡說得一清二楚,而昨天教我們如何當老大的克勞瑟在課堂上發表同樣的意見時,他腦筋似乎也很正常。
好,開始吧,反正沒人瞧見。
我鼓起勇氣,開始……
「噫噁噁,爸爸在吃狗食!」
我們居住的地方特別偏僻,這一點有時還真是幸運,所有荒謬事件都能止於家門。我們這棟小木架屋完成於一八六五年,位在這座城鎮的最外圍,視野遼闊,可以眺望田野,而且坐擁四千平方公尺大的花園。我們養了兩隻兔子、兩頭綿羊,四周環繞著漂亮的圍籬,這就是寒舍。
離我們最近的鄰居在五十多公尺外,下一個鄰居則遠在兩百公尺外,沒有人會拉長脖子從圍籬上方、好奇地透過廚房窗口或是廚房那兩扇面向花園的門窺探,至少不會有陌生人這麼做──除了我們家的小鬼以外。
就這樣,瑪麗撞見了她爸爸正壯士斷腕地挖取狗食盤上難以形容的物體往嘴裡塞。
「噫噁噁,爸爸在吃狗食!」
「這不是普通的狗食,」我急中生智,趕緊為自己脫困:「這是油炸火雞肉丸,裡頭百分之二十是火雞肉、貝類的肉、魚油和乾燥過的甜菜渣,裡面還有護牙配方呢。」
「噁!」
「再說,我吃的也不是狗食,是我擺在上面的『Aldi』4 。」
「你為什麼這麼做?」
「這是為了讓魯娜以為,我搶在她前頭吃她的食物。先吃狗食盤上食物的人,就是老大。」
瑪麗輕蔑地用食指在額頭旁邊比了個圈。
「對老爸要尊敬!」我炫耀著說:「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麼,我可是跟教人怎麼當老大的克勞瑟上過『當老大』課的。」
老大總是一馬當先步出家門,遇到岔路時領頭帶路。如果有別的狗兒逗留在高處老大休憩的地方,像是沙發、單人座椅或床等,就把牠們驅逐下去,禁止牠們撒尿做標記,在玩拉扯繩索的遊戲時總是會贏,而當自己的狗兄弟們發出威脅的低吼時,馬上把牠們痛宰一頓。
「魯果魯娜諸道,誰素老大,」我嘴巴裡塞滿了食物說:「遇到別的狗俗,她就不會那麼緊張了,她會寶除冷靜,因為她諸道,我會幫她粗理的。」
「有用嗎?」瑪麗問。
「嗯,欸,至少在寵物診所裡有用。」
這當然是騙人的──雖然乍看之下,魯娜在寵物診所的候診室裡,彷彿是在我深具威嚴的控管下保持冷靜。在她左側是一隻我們沒見過的母狗,右側是一隻小貓咪,而對面的兔子和天竺鼠嘴巴一直咂巴咂巴動個不停,這真是一幅祥和的景象呀!我家狗妞所有的敵人全都聚集在這塊二十平方公尺的地方,而且一切都沒問題。
魯娜一點也沒有惹是生非。
只不過這片美好的祥和之氣跟老大不老大的毫無關係,原因不在我的領袖氣質,而是從某個診間散發出來的,令人抑鬱的氣息。我們人類聞不到,但那是恐懼的氣息。這裡到處瀰漫著心懷恐懼的動物們的氣味,即使是那些調皮搗蛋的傢伙,這些氣味也具有壓制的效果。
沒有誰動一下、吭一聲,好個人間樂園呀。
斜對面被兩隻正值青春期的長鬚牧羊犬整得很慘的光頭先生也證實了我的想法。他表示,某個週末,希爾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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