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保羅、吉爾和我三人從好德樓向南穿越校園,東邊就是總圖書館,細長的窗戶透出燈光,映照著雪花。在黑暗中,這棟建築物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古老的融爐,厚重的石牆鎖住火紅熾熱的知識,隔絕外在的世界。我曾經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半夜來到總圖書館,發現館內都是蟲子,幾千條書蟲戴著小小的眼鏡和睡帽,很神奇地藉由閱讀填飽肚子;他們蠕動著身子,從這一頁爬到下一頁,在字裡行間穿梭,隨著劇情推演,有情人終成眷屬,歹徒也終於惡有惡報,書蟲的尾巴開始發光,最後整個圖書館變成了教堂,燭台高掛隨風左右飄搖。
『比爾在裡面等我。』保羅停下腳步說。
『你要我們跟你一起去嗎?』吉爾問。
保羅搖搖頭:『不必了。』
但是我聽出他的聲音裡有些遲疑。
『我要去。』我說。
吉爾揮揮手,轉身離開。保羅和我則繼續往總圖書館的方向前進。
『比爾有什麼事嗎?』我們靠近大門時,我問道。
『我也不知道,他不肯說。』
『我們要去哪裡找他?』
『在善本藏書室。』
就是普林斯頓保存《尋愛綺夢》的地方。
『我想,他可能有什麼重大的發現。』
『像是什麼?』
『我不知道。』保羅有點遲疑,好像在挑選正確的字眼來說,『但是我肯定,這本書遠比我們想像得重要。我跟比爾都覺得好像找到了一點頭緒,會引導我們發現更大的東西。』
保羅帶我走過長廊。善本藏書室躲在總圖書館的角落,一不注意就會錯過;在善本藏書室裡,最年輕的書也有幾百年的歷史,所以書齡的新舊成了一種相對的概念。選修文學講座課程的高年級學生會在教授的帶領下來這裡參觀,就像小朋友去郊外遠足一樣,所有的筆都要沒收,骯髒的手指頭也受到嚴密的監視,不准亂碰東西;還常常聽到圖書館員怒斥教授,告誡他們只能看,不能摸──榮譽教授來到這裡,就覺得自己變得年輕了。
經過狹窄的走道,我們來到一扇門前;我從來沒有開過這扇門。保羅走上前,輕輕敲兩下,等候回應。
『是洛克哈特太太嗎?』回答的聲音有點高昂飄浮。
『是我。』保羅說。
從門的另外一邊,傳來開鎖的聲音,然後門才慢慢打開;比爾‧史坦站在我們眼前,比我跟保羅都要高出半呎。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他一對暗灰色、佈滿血絲的眼睛;而這對眼睛也先看到我。
『湯姆跟你一起來,』他搔搔臉說,『好,很好,沒問題。』
比爾走到房間的另外一頭,牆壁和桌子之間的距離似乎窄得無法通行,但是他卻無聲無息地從中間鑽過去,拍拍他身上老舊皮夾克的口袋。『我接到一些電話,接起來……?嚓,就斷線了;接起來……?嚓,又斷線了。先是打到我住的地方,後來又打到研究室。』他搖搖頭。『不管他啦,先談正事。我找到一樣東西,』他緊張兮兮地看著保羅。『也許正是你需要的東西,也許不是,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應該對你完成論文有幫助才對。』
他從夾克內層口袋拿出一塊大小像磚頭、外面用布層層包裹的東西,輕輕地放在桌上,慢慢解開。我以前就發現比爾有個怪癖:如果手裡沒有拿書,雙手就會不自主地抽搐;現在又發生同樣的情況,不過當他開始拆封包裹,動作就順暢許多。在層層包裹裡,是一本破舊的小書,厚度不會超過一百頁,聞起來有一股海水的鹹味。
『從熱那亞來的,』比爾對著保羅說,『你聞聞看。』
保羅還是沈默不語,從口袋掏出一枝沒有削過的鉛筆,反過來,用頂端的橡皮擦當作軟墊,輕輕地翻開封面。比爾用絲帶當作書籤,標示了某一頁。
『小心!』比爾在書的上方張開雙臂,想要護書;我看到他的指甲都咬得光禿禿的。『不要留下任何記號,書是借來的,』他猶豫地說,『用完了要還給人家。』
『書是誰的?』保羅問。
『雅閣西書店,』比爾說,『在紐約。你需要這個,對不對?現在我們可以完成了。』
保羅似乎沒有注意到比爾用的代名詞從『你』變成了『我們』。
『這是什麼?』我主動發問。
『是熱那亞一個守港人的日記。』保羅低聲地說,目光一直?巡著書裡每一頁的文字。
我愣了一下。『李察‧柯瑞的日記?』
保羅點點頭。三十年前,柯瑞在研究一份來自熱那亞的古老文件,他宣稱這份文件可以解開《尋愛綺夢》之謎;可是他跟塔夫特提過之後沒多久,這本書就從他公寓裡不翼而飛。柯瑞堅稱是塔夫特偷的。姑且不管真相如何,我和保羅從一開始就都認定,對我們來說,這份文件等於是根本就不存在,因此也沒有指望在研究中會用到這份文件。如今,在保羅即將完成論文之際,這本日記堪稱是無價之寶。
『借你用一天,』比爾打岔道。他站起來,走向門邊。『有必要的話,就留一份複本,用手抄寫。只要有助於你完成論文,什麼都可以。但是明天就得還我。不要告訴塔夫特,』比爾拉上夾克的拉鍊,又補了一句,『這是我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