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門一開,放眼望去有一大面窗戶,陽光充足。沒有特殊的裝潢,不過布置倒是相當摩登,家具多半來自IKEA。簡潔、俐落。唯一覺得怪的是,在現代感的空間裡,正中央的大面白牆上卻掛著一幅古意盎然的書法作品,豪邁揮灑著:『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
書法寫得很好,可是掛在這裡十分突兀。
我不禁問:『這是妳爺爺掛的啊?』
『不是。』
『那是?』
『這是我寫的、我掛的。』她一臉正經。
我詫異地再看一眼,筆道蒼勁,成熟老練,竟是出自她這個小ㄚ頭?我半信半疑望著她。
她理都沒理我,繼續自顧自地介紹:『喏,這是我的房間,那間是妳的……』
『妳的?我的?妳是說妳要跟我一起住?』我大吃一驚,『所以妳是我室友?』
『不,我是妳房東!』
『妳跟我一起住還要收我一萬塊房租?』
『如果妳要自己住那我就要收兩萬了!』
一聽到這麼高的房租,我當場洩氣。
『我看妳沒有男朋友喔!』她冷眼打量我。
『妳又知道我沒有男朋友?』我反問。
『如果有,妳又何必自己扛這麼大的行李搬家?』
我的確沒有男朋友,但一眼就被看穿還真不好受,好像自己很沒行情。我白了她一眼,忽然發現新奇的事物。
『妳眼睛怎麼了?』我問。
『什麼怎麼了?』
『看起來黑黑的,妳跟人打架啊?』
『這叫做煙燻妝。不過天氣太熱,現在妝都糊掉了。』她邊說邊從包包裡掏出一串鑰匙,『我要去墾丁玩幾天,這幾天家裡只剩妳一個,這串鑰匙給妳,妳慢慢整理!』
『妳就這樣走啦?高……小姐?還是高妹妹?』我喊住她,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哩!
『叫我Wednesday。』
『Wednesday?』
『星期三?為什麼叫星期三?』
『因為黑色星期三。』
『黑色不是星期五?』
『因為星期三在星期二之後,星期四之前。』
『妳很喜歡星期三嗎?』
『不是。我最討厭星期三。』她冷冷地回我。
什麼跟什麼啊?
她叫Wednesday,不過她最討厭星期三!
她最討厭星期三,但是她卻叫星期三?
我瞪大眼睛,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我真的要跟這樣一個化著煙燻妝、全身都是洞、講話聽不懂的小妖怪住在一起嗎?
Wednesday俐落地將門關上,留下我呆呆地拿著鑰匙發愣。
這個老公寓忽然顯得空盪冷清,我拿起電話撥給阿香,劈頭就是厲聲質問:『江美香,我怎麼不知道有人跟我一起住?』
『是嗎?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看見招租單上寫著條件是「單身女子、無不良嗜好、沒有寵物、不帶男人過夜」,這不就是妳嗎?所以就幫妳聯絡,租啦!』
『「單身女子、無不良嗜好、沒有寵物、不帶男人過夜」?妳怎麼不乾脆幫我加上「生活平淡、一事無成、異性緣差、孤老終身」?』我沒好氣說著。
『唉喲,別這樣啦!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我還能怎樣?
我都搬來了,也只能這樣了。
拉開窗簾,讓陽光透進來,我開始整理這個陌生的新居,這個居所即將陪伴我度過馬上到臨的二十九歲生日,以及二十九歲後的每一天單身生活,一天、兩天、三天、四天、四十天、四百天、四千天……不知還要陪伴多久!
我開始拆箱子、鋪床單、掛衣服、擦地板,忙進忙出。
裡裡外外忙了一陣,搬來的第三天,是三月二十一號,是我二十九歲生日。
三月二十一,是春天的第一天,小時候老爸總說我是春神送來的小孩。
生日每年都在過,第二十九個生日應該也沒什麼稀奇,但是一想到這是二字頭的最後一個生日,又好像有些什麼在心底發酵……
記得高中二十歲生日時跟阿香一同唱著伊能靜的歌:『忽然之間就走過,十字頭的年齡沒留下什麼……』如今一晃眼就變成『忽然之間就走過,二字頭的年齡還是沒留下什麼……』
沒關係,我還有阿香,阿香會陪我一起慶祝(或哀悼?)。
我撥了電話給她:『江美香,快到了沒啊?我準備了很多滷味、小菜,還有妳愛吃的提拉米蘇。』
電話那頭,阿香卻是支吾了起來:『詠晴,對不起啦!我老闆叫我加班,有一筆錯帳,我正在努力查出來……對不起啦……提拉米蘇改天吃也可以啊!搬新家,改天慶祝也可以啊!』
豬頭,今天是慶祝我二十九歲生日!
『沒關係,妳忙吧,我自己吃。』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掛了電話。
這屋子空盪盪的,連空氣吸起來都是冰冷的。凌亂的房間襯托著孤單的生日蛋糕,這個生日一點也不快樂。
收到鮮花。
被房東趕出來、跌進水溝、擦傷手又摔壞手機、最好的朋友忘了我的生日,這就是我的人生嗎?
我被世界遺棄了嗎?
我休假沒進公司,所以沒
擦擦眼淚,開始自我安慰:一定不是大家遺忘了我,一定是因為我搬了新家,所以沒收到賀卡。
我的手機壞掉了,所以沒有接到大家的祝福。
我企圖這樣說服自己,卻禁不住哀嚎:『天呀!我竟然好感謝我的手機掛掉了!這樣就算全世界都忘了我,我也不會知道!』
孤零零瞪著插著數字『29』的生日蛋糕,忽然心頭一陣酸楚,該不會九十二歲的時候,我還是一個人吧?
白髮長滿頭,皺紋爬滿臉,嘴巴皺皺地跟包子一樣,孤伶伶瞪著生日蛋糕,
只是『29』變成『92』,還是沒人一起唱生日快樂……
『祝妳生日快樂,徐詠晴生日快樂!』我恐慌地趕快自己對自己大聲說。執起紅酒,對自己乾杯。
孫燕姿『我要的幸福』放得很大聲,我把酒瓶當麥克風,唱得比孫燕姿更大聲:
我還不清楚 怎樣的速度
符合這世界 變化的腳步
……
……
幸福 我要的幸福 在不遠處……
聲嘶力竭胡亂吼著,混著酒精的麻醉,簡直唱得肆無忌憚。
那用力的程度,似乎想把沉睡已久的幸福大聲喚醒。
一定是這樣的。
幸福就在不遠處嗎?
孫‧燕‧姿‧有‧沒‧有‧騙‧我?
筋疲力竭後,我癱在床上,很快地昏睡了過去。
我曾經聽過一個說法,在二十九歲生日那天,如果你盯著蛋糕上的生日蠟燭一直看、一直看,假如你可以從蠟燭的火焰中心看出一個愛心的形狀,那麼,你許的願望一定會成真!這是老天爺送給青春結束的禮物!
如果二十九歲的生日願望一定會成真,那麼……老天爺啊!給我晴天一樣的愛情吧!
把一個愛情的大太陽,遙遠地從宇宙天空那一頭,朝我大力拋擲過來吧!
一百度、一千度的高溫我都不害怕,熱熱烈烈擁抱我吧!燃燒我吧!
我已經準備好了,真的、真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咦?話說回來,我剛剛有從生日蠟燭的火焰中心看出愛心的形狀了嗎?
(摘自皇冠文化集團《今天天氣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