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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也有點天使的味道,暗中保護內心良善,外在軟弱的人;有時也霸道,明明好事,卻常做過頭。
「傅青主也是一代名醫,據說有對夫妻每天吵架,只差沒搞出什麼惡妻殺夫或是冷血丈夫雨夜屠妻之類的社會新聞。妻子兇悍,跟我老婆茱麗有拚,她可能罵老公罵太多,罵出病來。老公不計舊惡、以德報怨,像我,嘿嘿。他找傅青主救妻,傅青主便開了藥方,交代藥引最重要。
「聽到沒,藥引。這藥引透著點玄,是塊石頭,傅青主交代得不停地在陶罐裡煮,直到把石頭煮軟,配藥喝下才能發揮藥效。這個愣頭老公真相信,從早到晚守著火上的罐子,把塊石頭煮呀煮,要是扔隻雞進去,恐怕連骨頭都燉沒。老婆見到總算天良發現,從病床上撐起身子來幫忙,讓老公能去睡睡覺。不過怎麼煮,石頭偏不軟,老公忍不住,跑去找傅青主問究竟怎麼回事。傅青主說,你們夫妻是心病,如今兩人一起煮石頭,心病沒了,不必再煮,把藥喝下去,老婆自然康復。
「玄唄,這就叫藥引,它既沒維他命,也沒抗生素,可是能化氣去悶,建立病人健康的心理,這樣子吃藥才有效果。
「藥引千百種,我這回用種奇妙的,這麼著,倪克,網路上不是說你什麼都找得到嘛,你給我找眼淚。對,我的藥引是眼淚。別擺出那副德行,咧個嘴齙個牙,你以為回到家找他根新鮮的WASABI往眼皮上抹就有淚了?我要的是悲痛的眼淚,既悲傷又痛苦,否則沒用。」
老吳在網路上找到倪克,或者該說是老吳辦公室門口那張桌子後面的可愛護士羅絲找到他的。不是為錢來聽老吳吹他的逍遙散功效,倪克受不了夏天的東北角,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男女,再說冬眠三個月,他也得想個理由離開漁港,眼看他的屁股都長青苔了。
「聽清楚沒,悲痛的眼淚。小倪,初戀女朋友和別人跑了,你可能因此痛過,心痛喲,痛得你幾乎想自殺,但你絕沒悲過,真分辨得出什麼是痛什麼是悲?我說的痛是打從心底發出的痛,悲是無限沮喪的悲,明白嗎?
「我的病人是誰?當然是個女人,年輕又漂亮的女孩。真是,好好的女孩,偏落在要命的男人手裡。小倪喲,當男人也當得體面,別以為你帥就他媽的惡搞。
「報酬從優,論件計酬,先付你五萬,依照你的要求,含稅──什麼,你從來沒報過稅?從沒有固定收入?好,你家的事,我懶得管。有消息和我聯絡,不必透過我門口的護士,她是我老朋友的女兒,得保障她的人身安全。你兩眼紅腫、臉皮泛潮,坐在冷氣房裡也冒汗,看起來慾火炙旺,多久沒碰女人啦,別動歪腦筋。你打我手機,咱們單線聯絡。怎麼樣,有點出特別勤務的味道吧。
「藥引急著要,別喝醉回你東北角窩進被裡一睡三天三夜。想清楚點,幫我做事,幫的不僅是我,還有外面那一長串病人,他們比我急八百倍。
「喂,小倪,你幾歲?三十出頭?那你該懂禮貌呀,我請你喝杯酒可以,不是請你喝整瓶酒,卡差不多,把酒瓶還我。」
這是蘇格蘭單麥威士忌?好香的酒。
走出院長室,太白中醫院的一樓大廳依然坐滿人,有的用草藥袋熱敷,有的背上吸滿玻璃罐,有的上半身露在背心外的地方扎了幾十根針。倪克被角落一個女人吸引住,她身上既沒針也沒罐,兩眼無神地坐在那裡發呆,她有什麼病?
很少見到如此悲傷的女人,她給倪克的感覺像整個人拔罐似的被抽空,離其他人很遠。她悲,她也痛嗎?她會不會失控,流下幾串眼淚?
倪克在巷子內發動機車,正要加油門,那個女人出來,緩緩朝敦化南路的方向走去,倪克輕放離合器,慢慢跟在女人身後。
她大約二十多歲,白色連身裙子,露出毫無血色的小腿,腳則套在銀灰的平底鞋內,每一步彷彿腳跟沒離地被身體拖著走,可能和她左肩上的紅色包包有關,沉甸甸的方形包包,壓得她一邊肩膀往下垮。
陽光從市民大道的西邊射來,停在機車待轉區時,他瞇起眼盯向那雙白得近乎透明得可以看到每根淡綠色血管的腿,他也看到印在裙上的內褲形狀,傳統的三角形,不過為什麼兩個褲腳不一樣長?
不是不一樣長,是左邊的已捲到臀部中央。失神的女人。
女人一路走上市民大道,她既沒停過,也沒轉過頭,一個勁地走。倪克將車鎖在路邊停車格繼續跟,跟進光華商場。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女人買了五盒DVD,三盒日劇和兩盒韓劇。她再進舊書舖裡翻,買了五本張愛玲的小說。
來都來了,倪克沒浪費時間,他挑了兩張CD,周杰倫的和R.E.M.的。
糟,女人跳上公車,倪克抓緊背包兩側的帶子跑到野狼旁,解開鎖推出車,其實也沒什麼好急,專用道上的公車跑不快。
她在民生東路口下車,走進西華飯店後面的巷子。應該是她的住處,公寓鐵門在倪克眼前關上。閒著沒事,他坐進旁邊的咖啡館,長久以來,倪克在電腦前修煉出耗的工夫,屁股黏板凳,耗。不常到台北,奇怪,和那個吳院長講話會累到這種程度?或是他長期只用眼睛和手指跟人在網路上聊天,太久沒聽人說話?
還是喝太多酒?
大約快六點,女人出來,她換了衣服,牛仔褲、圓領T恤和拖鞋。倪克再跟上。女人是去買晚餐,她買了五個鍋貼、一碟豆乾海帶、一碗酸辣湯。打包後她轉回來,差點撞到倪克,幸好她的眼睛只掃過去,停也沒停。依舊失神。倒是倪克仔細看了看她,她的頭髮沒整理,好幾根黏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