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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三十分。她突然驚慌失措。一切都結束了。這個含糊的晚餐之約是最後垂死的掙扎。他不會回來了,她得接受現實。「做個了結」。「重新振作」。「好好照顧自己」。這些愚蠢字眼全象徵著她這類可憐女孩的失戀悲痛。老是被甩,老在療癒情傷。她扔下筆站起來。
她的辦公室位於南特爾地方法院的四樓。十公尺平方大小的空間裡堆滿散發著塵埃、印表機墨水氣味的文件,兩張辦公桌緊挨在一起——她和書記官克萊兒的桌子。下午四點時她已打發書記官回家,以便能盡情打混摸魚。
她站在窗前凝視著南特爾公園的山丘。平緩的丘陵曲線,平坦的硬草地。右方是高樓型國宅社區,更遠處是埃米‧愛羅設計的「雲塔」大樓,這位建築師說過:「預製住宅是經濟發展的必然成果,可是它絕不能讓居民們感覺自己也是預先製造。」杰娜喜歡這段話。可是她不確定成果符合建築師的期望。她每天看著這些社區製造的現實源源不絕湧入辦公室:偷竊、強暴、暴力攻擊、毒品交易……肯定不是預先製造。
回到辦公桌後方坐下,她覺得嘔心想吐,忖度著還能再撐多久才去吞一顆Lexomil抗焦慮藥。她的目光落在信紙本。凡爾賽上訴法庭。南特爾地方法院。杰娜‧柯洛女士辦公室。南特爾地方法院預審偵查法官。彷彿回音一樣,她又聽見人們對她的慣常描述。當期最年輕的畢業生、「崛起的司法界新星」、可望成為下一位伊娃‧裘利1和蘿倫斯‧韋尼斯基2。這是職場上的她。
私人生活則是徹底的災難。三十五歲,未婚,沒有小孩,有幾個朋友,同樣都是單身。住在巴黎第六區租來的兩房一廳公寓,沒有儲蓄,沒有財產,沒有遠景,她的人生如同指縫間一點一滴流淌的水。現在上餐廳吃飯,服務生開始不再稱呼她「小姐」,而是「女士」。他媽的。
兩年前,她的人生墜入黑暗期。苦澀的生命最終不再有任何滋味。憂鬱症。住院。當時活著只意味「受苦」,兩個字詞同義相等。說來奇怪,她對住院的日子留下美好回憶。總之是溫暖的記憶。三週的沉睡,只吃藥丸和泥狀嬰兒食品。緩慢地回到現實。抗憂鬱藥。心理治療……那段日子也在她內心留下看不見的裂縫,她平日得靠心理治療、服藥和玩樂留心避開。然而黑洞一直在那裡,近在咫尺,幾乎帶有磁力,不斷吸引著她。
她從包包裡找出Lexomil抗焦慮藥,把一整片含進舌下。她往常只吃四分之一片,不過由於長期慣性服藥,她現在得吃一整片才見效。她窩進椅子等待著。很快地,糾結的胸口鬆開,呼吸更為順暢,思考漸漸變得遲鈍……
有人在敲門。她嚇了一跳,她不小心睡著了。
身穿千鳥格紋外套的史帝凡‧雷恩哈特出現在門口。他一臉倦容,頭髮蓬亂,鬍子沒刮。他是南特爾地方法院七位預審偵查法官的一員。他們七個人被稱為「七傭工」。史帝凡肯定是其中最性感的一位。更確切地說,他是史提夫‧麥昆,而不是尤伯‧連納。
「輪到妳負責金融案嗎?」
「算是吧。」
三週前她被指派負責這個非自己專精的領域。她本來也可能被分派負責重大搶案或恐怖主義案件。
「到底是不是妳?」
「是我沒錯。」
雷恩哈特揮舞著一個綠皮卷宗。
「總署搞錯了,把這份開啟偵察聲請書送來我這裡。」
檢察官或代理檢察官在初次審案後,針對重罪案件需聲請偵查法官實行偵查。聲請書內容是一紙官方信函加上該案件的初步物證:警方筆錄、財稅資料、匿名檢舉信……所有引發初步懷疑的證據。
「我已經幫妳影印一份。」他繼續說:「妳馬上可以研讀。我今晚把原件退回去,
總署明天會分案給妳。或者我可以緩個幾天再行動,案子就分派給下一位輪值的法官。妳想不想接?」
「什麼案子?」
「匿名檢舉,可能掀起波瀾的政界醜聞。」
「哪一邊的?」
他把右手舉向太陽穴,做出滑稽的敬禮姿勢。
「報告將軍,極右勢力。」
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信念和承諾在瞬間充斥她全身。這份工作。所代表的權力。由總統任命的法官。
她舉起手。
「我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