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尤吉妮雅不以為然的目光烙印在我腦海中,當我將帆布袋放進藍色跑車行李廂時依舊揮之不去。別人可能以為她得知我父母雙亡後就會對我好一點,但就某方面而言,她其實很恨我,認為海蓮娜是我害死的。她不該把帳算在我頭上,是我差點被海蓮娜害死才對啊!我將行李廂蓋大力一甩,關好了。尤吉妮雅選擇留下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很喜歡泰勒。這樣也好,我不需要對她負責,她又不是我的監護人。
我的手再度伸向後腦杓,心不在焉地搔抓傷口好一陣子才想到要停下來。我看了看手指,發現指甲都染血了,我露出嫌惡的表情。
我從皮包中拿出衛生紙,儘可能將血跡擦拭乾淨,然後走出車庫,朝花園過去。生苔、露濕的鋪石小徑帶我來到四周長滿玫瑰的獨棟客房外。沒有任何聲響從建築內部傳出,窗後方也沒有任何動靜。我敲了敲表面粗糙的門板,想知道住在裡頭的人回來了沒,不過沒人應聲。
「邁可?」
搬進海蓮娜的豪宅以來,我還不曾進入這棟小屋。邁可身上沾染的氣味滲出門縫外了,那是顏料以及剛砍下來的木材的香氣混合而成的味道。我們還在街頭流浪、擅住空屋的那陣子,他就懂得讓身上沾染好氣味的方法了。
我轉動門把,門發出「呀」的一聲。我把頭探進門板和門框之間的那條縫:「邁可?」
不過掛滿牆面的絕美畫作,才是他真正在這個地方留下的個人標誌。第一張畫的主角是一群瘦巴巴的起點人,他們的眼神透露出飢餓和憂慮,身穿好幾件破破爛爛的衣服,水瓶側背,打火機綁在手腕上。
掛在隔壁的畫作描繪了三個起點人為一顆蘋果大打出手的場面,其中一個人負傷倒地,這就是我幾個月前過的生活,不過下一張畫作更加難以逼視。
那是我非常想救但沒救成的朋友,起點人莎拉的肖像。我後來告訴邁可,我曾被保安隊長關進三十七號收容所(那噩夢般的機構),和莎拉以及其他無監護人的起點人相處一段時間。莎拉當初為了分散警衛注意力、幫助我脫逃,選擇爬上一道鐵絲網,而這張肖像畫的就是她中槍後掛在鐵絲網上奄奄一息的模樣。邁可沒見過她,不過他就和大多數流落街頭的起點人一樣,對絕望與勇氣有深刻的了解,得以描繪出自願犧牲者的眼神。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就算再活一百萬年,也交不到那麼忠實的朋友了。她為我付出一切,我卻害她丟掉性命。
都是我的錯。
有人走進小屋了。我轉過身去,發現是泰勒。
「猴子臉!」他大喊。
我連忙擦掉臉上的淚水,他衝過來環抱住我的脖子。邁可就在他身後的門邊微笑著,之後他關上門,放下旅行背袋。
我看著邁可說:「你回來了。」
他甩甩頭,讓蓋在臉上的金色亂髮撇到一旁去,露出驚訝的表情。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關心他。
泰勒鬆手說:「邁可買了這個給我!」
他揮揮手中的小玩具車,然後放到沙發頂端,從這一頭推到另一頭去。
「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問。青春終點站被拆除那天他就消失在我眼前了,直到今天才回來。
他聳聳肩。「我需要一個人靜靜,就這樣而已。」
我知道他不會在泰勒面前談這些。我知道他看過我和哈里森參議員的孫子布雷克牽過手,我們都成了老人的傀儡。
「聽著,你看到的狀況不代表什麼。」我壓低嗓音說:「而你和佛羅瑞娜……」
「已經結束了。」
我們兩個大眼瞪小眼。泰勒還在玩他的玩具車,同時模仿汽車的各種聲音,不過他當然聽得到我們在說什麼。我想要試著拼湊出一個說法來表明我的心意,但老實說,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真正的心意是什麼。老人、布雷克、邁可──真是一團亂!
我的手機發出嗶嗶聲,提醒我有三個未讀快訊。
「某人想找妳想瘋了?」邁可問。
快訊全是布雷克傳來的。我在青春終點站拆除那天見到他,後來他就一直想聯絡我。
「是他對吧?」邁可問。
我把手機塞回口袋內,側頭看著他,用表情對他說:別逼我。
泰勒緊張地瞄邁可一眼,又瞄我一眼。
「我們準備去購物中心。」泰勒說:「買我的鞋子。」
「沒先問我就做決定啦?」我死命抓著我的單肩背包,瞪著邁可看。
「是他拜託我帶他去的。」邁可說:「他最愛的那雙鞋已經太小了。」
「他現在成長速度很快,最好買兩雙給他,一雙買大一號的。」
泰勒先前在冷冰冰的空屋內蜷縮整整一年,如今終於恢復健康了,我們兩個看了都很欣喜。「和我們一起去買鞋吧。」泰勒說。
「我很想跟你們一起去,但我得出門了。」
「去哪?」邁可問。
「我們以前住的那一帶,我要帶食物去給那裡的起點人吃。」
「需要我幫忙嗎?」邁可問。
「為什麼這麼問?你認為我自己辦不到嗎?」我問。
氣話脫口而出的瞬間我就後悔了,邁可看起來非常難過,而泰勒嘴開開地愣在那裡,他知道氣氛不太妙。
「抱歉。」我對邁可說:「謝謝你的提議,真的,但我認為我自己有辦法處理。你應該要帶泰勒去購物中心才對。」
「我們先去買鞋子,妳之後可以到購物中心來找我們一起吃午餐。」泰勒說完,牽起邁可的手,拚命向我擠出拜託啦、拜託啦、拜託啦的表情。對他來說,我們兩個人的功能非常接近爸爸媽媽,所以他總是會想盡辦法把我們兩個湊在一塊。我真正想做的是找個人用魔法把我父母變出來,讓我們一家團聚,但實際上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滿足我弟弟的小小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