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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戀公寓<4> ◎蔣瑄
我聽從小毛的話，去應徵電視台執行助理的工作，明明是一件不適合我的差事，勞心勞力，送水送茶，在電視台為大明星跑腿，兼且薪水微薄，但也是得做得捱。
不要緊，我安慰自己。
工作也是證明自己的一部分。
雖然剛開始，大家都希望為興趣工作。
到最後能堅持的又有幾個人？
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快遞苦力或者小弟小妹，甚至包括品牌經理，只看是為誰，還有薪水高低。
白天做到那麼辛苦，夜裡，我居然又失眠了。
然後，我又再次聽見那不堪入耳的琴聲。
這回，可不是只有我聽見。
有人拉開窗子，朗聲地怒罵。『三更半夜的，彈什麼鋼琴啊？你不知道別人要睡覺的嗎？你沒有一點公德心是嗎？』
那聲音嘎然停止。
奇怪。
我想起那個討人厭的小男孩，他的鬼臉令我認為，他不像是那麼聽懂人話的乖寶寶。
失去了那一些琴聲，我竟然覺得寂寞。
失眠是一種疾病，生病令人脆弱，脆弱的人特別需要同伴。
即使只是一些喧嘩的噪音。
那也是好的。
領到第一個月薪水的時候，我約小毛與詩娜去吃希臘料理。
我點了一客填充雞腿，酸酸鹹鹹，我吃不習慣，剩下許多殘餚。
詩娜也伸伸舌頭，『餐後甜點簡直甜得要命，甜到可以殺人！』
『我覺得還好吧？挺好吃的。』小毛一向是個大剌剌的人。『妳們倆太挑剔。』
『新工作如何？』詩娜問。
我只是微笑。
『看來情況不妙。』詩娜搖搖頭。
『有錢賺，什麼工作也得做。』小毛可能是在安慰我。
『妳與阿亂怎麼樣？』我問她。
『老樣子，他過著他老頑童的生活，我過著理想實現不到的生活。』
『插畫的工作不順利嗎？』我問。
『難以餬口，又無法成名。』小毛哀聲嘆氣。
『那麼妳呢？』小毛反問詩娜。『妳跟趙振翔如何？他長得真厲害，好像電影明星。』
『我很想要得到他。』詩娜坦率地說，『因為是非常想要得到的東西，我要特別小心，像他這樣的男人，喜歡玩遊戲，我不能太急，誰有耐心，誰才能得到最後勝利。』
『不愧是離過婚的女人，說出來的話總是特別有道理。』小毛說。
『我們就快要三十歲了。』詩娜說。
『我是最先的。』小毛嘆息。
『再來是我。』詩娜又點了一根煙。
『我雖然最後，』我攤攤手。『也只不過相差幾個月而已。』
『三十歲之前，一點成績也沒有。』小毛說。
『至少妳還有阿亂。』我安慰她。『我連這個也輸妳。』
『那麼我呢？』詩娜說，『我成績優異，已經離過一次婚了。』
『現在離婚率那麼高，離一、兩次婚也沒什麼大不了。』我說。
『我可不想再離第二次。』詩娜說。『人總要學著知錯能改，不是嗎？』
『妳能保證絕對不再離婚嗎？』小毛問。
『我至少可以保證絕不再結婚。』詩娜微笑。
『話不要說太滿了。』小毛說。
『連趙振翔也不會令妳心動？』我笑問。
『那只是戀愛的玩伴，對我來說，戀愛是好玩的遊戲，我需要有趣的男伴。』詩娜說，『我是不能沒有男人的，沒有男人我會忘記自己是女人。』
這句話可真是經典。
『但是結婚？別傻了。』詩娜頓了一頓，『錯一次已經很笨了，我不會再繼續沉淪。』
『婚姻是一種沉淪嗎？』我好奇。
『不只是沉淪。』詩娜說。『根本是戀愛的墳墓。』
『離過婚的女人總是比較偏激的。』小毛說。
『或許吧。』詩娜聳聳肩。『也要看跟妳結婚的人，是否真的適合。』
『怎麼知道到底適不適合？』我問。
『除非妳作弊，沒有人下注之前，能保證絕對不會賠的。』詩娜用了一個很通俗的譬喻，答覆我的問題。
用完餐，詩娜開著她新買的紅色三菱送我們回家。
坐在電梯裡面，我忽然想到。『小毛，妳跟阿亂半夜有沒有聽見過琴聲呢？』
『沒有啊。』小毛想了一想，『幾點呢？每天又忙又累，我都睡得很沉耶。』
『沒什麼，只是偶爾會被琴聲吵醒。』我說。
『我幫妳跟管理委員會抗議吧。』小毛說。
我只是微笑著搖搖頭。
『掰。』她說。
睡到半夜，我又醒過來，這次並沒有聽見琴聲。
上完廁所，重新躺回床上，我卻一點也睡不著。
因為肚子實在太餓，我決定去巷口便利店買一碗泡麵。
我採購了許多零食，泡麵、飲料、巧克力，心滿意足地往回走。
從巷子拐進去，我發現有一個腳步聲跟著我。
我嚇了一跳，我一向膽子極小。
於是放慢腳步，那個人分明是在跟蹤我。
回過頭，他背對著路燈，面孔處是一片陰影，但確定是一個男人。
我倉皇失措，靠近家門口，也不敢開門。
他似乎愈走愈接近，我想起我聽過關於電視播報割喉之狼的新聞。
當他終於靠到我身邊，我先下手為強，使盡全身力氣推開他。
『你幹什麼……』我大喊。
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出此下策，被我一把推倒在地。
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拉開嗓子，『救命啊……救命！』
『小姐，妳誤會了，我住這棟公寓五樓。』他也急了，連忙亮出手中的鑰匙。
『麻煩妳讓我開個門好嗎？』
我看清楚他的臉孔，一頭亂髮，穿著襯衫牛仔褲，外表斯文，我覺得似曾相識。
『是嗎？你不要騙我。』我充滿戒心地退後一步。
他站起來，用鑰匙打開大門，又看了我一眼，表情十分無奈。
我想起這個表情。
是我在麥當勞旁邊遇見的那個男人。
『對……對不起。』我低下頭。
他朝旁邊搖搖頭，嘆一口氣，那神情的意思明顯是，『妳饒了我吧。』
他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根煙，點燃，臉色委屈。
『這樣吧，妳先進去電梯裡面，我等下一班，這樣妳就不用害怕我了。』他把煙蒂丟在地上踩熄，做了一個『妳先請』的手勢。
『不要緊，你先請。』我訥訥地說。
『那麼我先走，妳等下一班好了。』他說。
『對不起。』我只想得出這句話。
『沒關係。』他進去電梯裡。
── 本文摘自蔣瑄新書《Summer in黃色潛水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