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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一點建言,於是按了手機上的快速撥號鍵,打給史丹。我和史丹.戴夫林是在大四那年認識的,兩人後來都在芝加哥的不動產業裡工作。他在一家和我們是競爭對手的公司裡擔任仲介經紀人,不過我們成了好朋友,因為我們都熱中人生的各種享樂。年輕時,我們兩個都很野,都是單身漢,事實上,他到現在都還是單身。我和珊卓結婚時,他是我們的伴郎。
這些年來,史丹對我來說,就像免費的精神科醫師一樣,他是一個我可以說得上話的人,我們能用男人與男人的溝通方式,聊一些男人、家庭以及缺乏安全感之類的話題。不過我總是很懷疑,要是有人知道我的諮詢對象竟是個喜歡流連派對,把一九九七年出廠的藍寶堅尼鬼怪超級跑車當成寶的中年人,不知道會用什麼眼光來看我?儘管有這層顧慮,那天下午在回芝加哥的路上,我還是把我的兩難之處告訴了他。他倒是有個妙招可以解決我的認知失調問題。他說我應該保持沉默,繼續開發那塊地產,然後把我分到的利潤,部分捐給一些傑出的公益團體──這樣就能減輕我良心的不安。我給他的創意打一百分,然後謝過了他,掛上電話。
說到底,我終究得自己決定。
第四章
我放慢車速,從容地將車子開進專屬於我的停車位,然後熄了火,直接走進連恩辦公室,關上門。我直視他的眼睛,刻意放慢說話速度,好把意思表達清楚。「你老實告訴我,你是怎麼和路瑟先生談成那筆交易的?」
連恩冷靜說道:「坐下吧。」同時指著那張皮製沙發。他思考了一下,試圖擺出他的慈父姿態。我想他是嗅出了我可能已經知道這樁交易的部分細節,而且不太高興。連恩什麼場面都見過,他可是箇中高手,不管是正式的籌資會還是一些狗屁倒灶的事,他都能八面玲瓏,找出新的有利點。這些年來,他的脾氣被磨得很暴躁,因為他得應付形形色色的承包商和供應商,他們的辦事能力似乎永遠無法令他滿意。他身高六呎五吋,體重兩百六十磅,體型上挺嚇人的。
「這筆交易是這樣的,」他說道。「艾德溫.路瑟需要錢來支付一些醫藥費,於是決定賣掉土地來籌錢。我聽到消息,就去拜訪他。當我了解到他對那塊土地的熱愛時,我告訴他,我們會盡量原封不動地保留那塊土地,只蓋一棟高級主管專用的休養中心,而且還給了他不錯的價格。」
「你少來了,連恩,你很清楚那根本不是我們的盤算,你告訴過我,你想在那塊土地上蓋四十棟房子。」
「安德魯,」他說道,「我們兩個都知道,如果我告訴艾德溫我們對那塊土地的真正打算,他根本不會以這麼低的價格賣給我們。這樣說好了,艾德溫得到了可以替他老婆治病的錢,我們得到了一塊很棒的土地來開發,誰也沒吃虧啊。」
「除了艾德溫以外。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我今天到那兒的時候,無意中遇到了他。你是在玩弄一個老實人。他愛那片土地,他愛他太太,而你卻為了低價取得那塊土地而欺騙他。」
連恩一無所動。「安德魯,那只是幾棵老樹,再加一個還不錯的湖景罷了,別那麼激動嘛!我們只是砍掉幾棵樹,蓋幾棟很棒的房子,然後就不用管了。路瑟這一家人會得到比他們當初所需還要多的錢,路瑟太太也能付清自己的醫藥費。這不是皆大歡喜嗎?再過幾個禮拜,我們就要簽約了,這件事你理應站在我這邊,等你拿到了那一百萬美元的紅包,就有很多錢能告慰你的良心了。」
「你聽著,連恩,我知道我們以前的交易一向不太老實,但這次的感覺不一樣,我的感覺不一樣。我從他的眼神看得出來那塊土地對他的意義,我不忍心從他手中奪走它,我們這一次可不可以改變做法?」
「安德魯,我們已經一起合作很久了,你應該知道這筆生意是場割喉戰,就算我們不做,其他開發商也會搶著上門,用盡花言巧語讓艾德溫簽字。所以不管是誰拿到這筆生意,他都當定冤大頭了,所以何不由我們來賺這筆錢呢?這樣好了,為了讓你好過一點,我會告訴艾德溫,為了幫忙支付他太太的醫藥費,我們公司會提高十萬美元。這樣夠公平了吧?!」
這是一種典型的協調技巧。連恩丟了一個價值十萬美元的甜頭給我,好滿足我對這筆交易公平性的要求。
辦公室裡有種尷尬的沉默,連恩兩眼看著地上,我卻抬眼看著上面。我想這代表我們想法源頭的不同吧。連恩無法相信我竟然無法接受這種小耍花招的交易方式,而我也不敢相信他竟然為了爭取一筆大案子,公然欺騙對方。當時我的心跳絕對有一分鐘一百六十下,汗珠正不斷從我臉上滾落。
「連恩,這些年來,我漸漸放棄了自己的誠信,我雖然贏得了豪宅,卻輸掉了我的靈魂。我不能再這樣下去,該是我金盆洗手,離開的時候了。從今天起,我的道德標準提高了,我辭職不幹了。」
「不幹了?安德魯,你不可以辭職不幹!你在搞什麼鬼啊?我把你這一輩子最大的案子交給了你,你卻告訴我你不幹了?打從你二十多年前大學畢業,我就一路提拔你,讓你成了百萬富翁,如今我就要把這筆最重要的交易給拍板定案了,你不可以說走就走啊!如果只是為了錢,我可以再多給你一點,但你就是不能這樣辭職不幹。」
連恩的臉因憤怒而脹得通紅,胸膛也脹得鼓鼓的。我決定先離開,免得兩人打起來。他就是搞不懂我已經到達一個臨界點,我不能再照以前的方式過下去。我真的想辭職,我必須辭職。
我走出連恩的辦公室,回到車上,頭顱無力地枕著手臂,趴在方向盤上,無法抑制地開始嚎啕大哭,將以前到現在的所有情緒,一次傾洩而出。我父親的破產,我父母的離異,而為人丈夫和父親的我,也一樣徹底失敗。如今又發生這種事,我竟然把工作給辭了。我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二十多年的事業──沒了;幾十萬的收入──沒了;自大學畢業以後,我所努力形塑的身分──也沒了。難道我是笨蛋嗎?我本來可以用那一百萬美元的兌現支票來彌補我良心的不安,頂多也只是讓我的道德盔甲再多一道裂縫罷了。結果現在我卻得好好想想該怎麼把這個惡耗告訴珊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