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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我一味的依賴,但聰美並沒有露出絲毫厭惡之色。那時候,她比我高,心智也比我更成熟,因此很自然地扮演保護我的角色。
「對不起。」這句話成為我的口頭禪。
「你不必放在心上,」聰美每次都這麼對我說:「因為保護你是我的責任。」
「真的嗎?」
「對,所以別擔心,我會一直保護你。」
這句話好像是終身保證的合約般令我感到安心。當時,我的思考能力和食蟻獸差不多,絲毫沒有洞察未來的能力。我只是茫然地以為,那樣的生活會永遠持續到天荒地老。不,我甚至沒有想到這一點。總之,我只以為明天和今天差不多,明天的明天也將是平淡無奇的一天。我太遲鈍,完全沒有考慮到自己的成長,或是環境會隨著時間發生改變這些事,所以她的這番話令我欣喜若狂。因為我覺得我太脆弱,這個世界太嚴酷,如果沒有她,我將會立刻被撕得粉身碎骨。
我和聰美靠心靈的臍帶結合在一起。那不是紅色的細線,而是把我綁在這個世界邊緣的結實登山繩。
十一歲的夏天終於來了。
七月,第一學期末極為炎熱的這一天,成為區分以前和往後日子的分界線。
還記得那是第四節課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從教室窗戶看到一輛救護車駛進校園。其他同學聽到警笛聲,開始心神不寧,甚至有人特地走到窗邊看熱鬧。我們的班導師,一位上了年紀的男老師也忘了上課,手拿著課本,目不轉睛地看著學校中庭。我們的教室在二樓,可以清楚看到所有的情況。救護車一停在正門旁,警笛聲就停止了。救護員打開後方的車門,拉出擔架,兩個人抬著擔架消失在校舍。幾秒鐘後,教室的門突然打開了,包括我在內的大部分學生都忘記了時間上的矛盾,以為是救護員走進我們教室。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教室內的空氣好像也變得稀薄了。
然而,站在門口的是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她是聰美的導師。她向愣在講台上的老師點頭示意後,環視教室內,視線立刻停在我的臉上。
「田澤,你可不可以跟我來一下?」
我戰戰兢兢地點頭,挪開椅子站了起來,走到老師面前。她小聲地和我們班導師嘀咕了幾句,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用眼神示意我走去教室外。女老師和我一起走在走廊時說:
「聰美的身體不舒服,剛才叫了救護車,她很不安,一直叫你的名字,所以,你可以陪她嗎?」
「好。」我點點頭。那時候,我還沒有發現事情有多麼嚴重,還不知道被救護車送去醫院是多麼嚴重的狀況。
我走下樓梯,在正門的鞋櫃前脫下了室內鞋,換上運動鞋。女老師在我身後輕輕推著我走向救護車,我從後門坐進車內,女老師也一起上了車。
聰美已經在車上了。她戴著氧氣面罩,救護員正在幫她量血壓。她看到我,小聲地叫了一聲:「博……」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簡直不像是聰美。我坐在她身旁問:「妳怎麼了?」「有點……」她回答說,似乎很難過。
「有點不舒服……」
我點點頭,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好像陰暗處的水泥地那樣冰冷。她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更加冰冷。
救護車發動了,車身用力搖晃了一下,聰美的臉痛苦地扭曲著。警笛聲震耳欲聾,簡直就像在我腦袋裡轟隆作響。
醫院應該很遠,過了好久好久仍然沒有到。聰美的情況越來越惡化,她的臉色漸漸發黑,呼吸也變得急促,宛如溺入空氣之中。救護員也顯得手忙腳亂,他們用聽診器尋找聰美的呼吸和心跳,不斷地確認連在她身上的那些管子另一端螢幕上的數字。比起聰美的狀態,救護員臉上的慌張神情更令我感到恐懼,好像發生了什麼很糟糕的事。此刻我感覺大地彷彿狠狠地傾斜,把承載著我們的整個世界都滑向某個地方。
聰美的情況越來越不妙,已經面無人色。她似乎十分痛苦,喉嚨發出「咻、咻」的異樣聲音。她用力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聰美,聰美。」我情不自禁地呼喚著她的名字,我並不期望她會回答我,只想把她的意識叫回來。我擔心聰美會去一個遙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