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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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凜冽。
遠處,沿著結冰的海岸線跑步的那個男人忽然蜷縮起來。然後不知何時,他已經背著風站在那裡,縮起脖子,兩隻手也緊緊插在口袋裡。就這樣過了好久,他才又開始跑步。他似乎漫無目的地跑著,跑著,直到遠處灰暗的光線將他的身影淹沒。
每天都有個女人牽著她的小狗在沙灘上散步。這段日子以來,她一直觀察著那個男人。然而觀察得愈久,她的心情就愈不平靜。那男人似乎每天就這樣從天亮到天黑,一直在外面晃蕩。他是幾個星期前突然出現的,就像從海上漂到岸邊的漂流物一樣。一般來說,她在海邊散步時,人們多會向她點頭致意。當然,現在已是深秋,馬上就要十一月了,來海邊散步的人並不多。但是,那個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從沒跟她打過招呼。起初,她以為他不打招呼是因為害羞,後來又覺得他是不懂禮貌,沒有教養,很可能是個外國人;再後來,她覺得那男人的心裡似乎背著沉重的包袱。他像一個遠行的朝聖者,試著透過漫遊來解脫心靈的痛楚。他的動作時快時慢,很不穩定;有時走得很慢,近乎步履蹣跚,有時又忽然走得很快,幾乎像在跑步。驅使他走路的可能不是他的雙腿,而是他那不安定的思想。有時她甚至想,他插在衣袋裡的手可能一直握著拳頭。雖然看不到他的手,但她對於這點倒是十分肯定。
一星期後,她的腦海中形成了這樣一幅圖畫--沒人知道海灘上那孤獨的男人從哪裡來。他的心靈一定受過某種創傷,他正努力克服之前遭受的沉重打擊,就像個沒有完整海圖,卻必須指揮船隻渡過不該進入的危險水域的船長,並因此變得封閉、不安。她晚上在家時甚至特地和丈夫討論這個問題。她丈夫有風濕病,行動不便,因此提早退休待在家裡。儘管她丈夫寧願待在家裡休養,但是為了那個男人,也特地陪她去海邊散步,順便觀察那個人。他也覺得她說得有理。那男人的行為的確不尋常。他還為此打電話給在警局工作的朋友,跟他說了這個情況。他們認為那個男人舉止怪異,很可能是從現在所剩不多的幾家精神病院裡逃出來的病人。他們的警察朋友勸他們要謹慎處理這件事,他見多識廣,見過許多稀奇古怪的信徒不惜長途跋涉,只為了到日德蘭半島鐁朱特蘭人所在的最高峰朝拜的場面。他認為,他們不該去打擾他平靜的生活。這片海灘位於兩個交會的海洋之間,周圍有很多安靜的沙丘。如果有人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處,這裡恐怕就是最好的選擇。
接下來幾個星期,遛狗的女人和穿黑大衣的男人在海灘上不斷相遇,但兩人就像航行在同一海域的兩艘船隻,互不干擾、互不相識。有一天,也就是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四日,忽然發生了一件事;女人總覺得這件事和那男人的突然消失有必然的關係。
這片海灘很少不颳風。但那天就是個無風的日子,整片沙灘和大海都籠罩在一片寂靜的霧氣中,那霧就像被遺棄的羊群一樣在遠處咩咩直叫,連那獨具特色的風景也屏住了呼吸。突然間,她發現那個穿黑大衣的男人也站在這一片寂靜中。
他今天並不是一個人,旁邊還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穿淺色風衣、戴運動帽的男人。她仔細地觀察他們兩個,注意到新來的男人似乎在對原來那個講著某件事,並極力說服他相信。他的表情和手勢充分說明了這點,他不時把手從衣袋裡伸出來,不停用手勢和表情強調講述的內容。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那個來訪的男人看起來似乎很激動。
幾分鐘後,他們愈走愈遠,遠處的濃霧漸漸地將他們吞噬了。
第二天,那男人又獨自來到海灘。五天後,他不見了。之後的每天早上,她都一如往常地到海灘上遛狗、散步。她每天都期望能再見到那個穿黑大衣的男人,但是直到十一月底,都沒再遇到他。他不會來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