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一、開始在一九九八
或許是我的視野太狹隘,才會把自己死守微不足道的小角落當作是全世界。
在我引以為傲的記憶中,本來萊庭佔的區塊並不大,直到二○○四年時他才快速又廣泛寫進我的腦子裡,正式成為難以遺忘的一部分。
一九九七年就讀大學,正值愛玩和衝動年紀的我,不顧同學的勸告蹺掉必修的會計學,一頭栽進社團活動,理所當然落得被死當的下場。憑著一股好漢做事好漢當的硬氣,不肯去哀求教授高抬貴手,就這麼進入暑期重修班去補足失去的學分。
當時坐我旁邊的是高我一屆的企管系學長劉彥博。我是偷懶,只要專心一致,這門課其實對我不構成難度,他卻是百分之百的資質駑鈍,花了整整三年窩在重考保證班,反覆地將高中課程填鴨式地硬塞到極限,才混到一所滿意的學校就讀。他早已筋疲力盡,想要他運用自己沒有的靈活智商過於強人所難。
他有自知之明,於是計畫進入以背誦為主的文學院,只求能順利取得文憑。經商有成的父親,執意要他繼承衣缽,代他作主決定,送他到令他痛苦不已的商學院,一腳將他踢到我的鄰座,讓我們認識。
彥博是個典型的中部人,豪爽、熱情,毫不遮掩自己的個性,不考慮可能激發相對剝奪感,大方向眾人宣告自己家庭所擁有的財富、權勢。坦白說,聽起來很刺耳,但是比起自詡高貴卻鄙夷視線所及一切的人,我還比較喜歡表現手法拙劣、不帶階級優越的他。
在我協助他通過考試,讓他順利取得學分後的半年裡,我們友情直線向上加溫。
在恨鐵不成鋼的嚴父控制下,他這個擁有行動電話(那年台灣剛開放民營行動電信業務,校園不並普及)的公子哥,在台北過著窘蹙的貧窮生活,擠在四人一間的學生宿舍,騎乘被母親淘汰,又不忍丟棄的老舊五十CC機車,僅靠五千元度過一個月。
我的情況也不好到哪去,但擁有一份薪資優渥的打工機會,花費上顯然比他寬鬆許多。由於對金錢缺乏概念,自己有餘裕便不在乎跟他分享,偶然會在我的支應下,一塊去吃吃喝喝。時間一久、次數一多,自尊心作祟令他感覺愧疚,頻頻邀請我利用假日到台中遊玩,我知道除了償還人情外,他更急切想證明自己沒有撒謊。可是慵懶又怕坐長途車的我缺乏出遊動力,況且他應該去找質疑他家世背景的傢伙,而不是信賴他的朋友。
隔年的一月九號星期五,那時台灣還是一週讀書、工作六天的過勞社會,我跟家裡發生一點口角上的爭鬧,心情一沉,一口氣蹺掉了下午的四堂課,明天的課也不打算去了。他在系上遍尋不著我,看我電話不接也不回call機,便直接找上門來。
『不開心跟我回家散心。』
在心緒浮躁的前提下,我答應彥博南下參加他祖母的七十歲大壽,我帶著簡單的行李、拎著安全帽站在盥洗室等他。他走出後,面露不悅,要我拋下安全帽跟著他走,我被帶到離我租賃住處不遠的馬路旁,進入一台黑亮的賓士五百轎車內。
『讓客人坐火車,我們劉家的面子往哪擺。』
當彥博對坐在駕駛座穿著絲質黑襯衫西裝褲,燙著曲鬈電棒頭的堂哥,說我出門時的舉動時,他堂哥用那因為咬食檳榔而過度殷紅的嘴笑著對我說。為了配合我,他刻意操著不順口的國語,等我用流利台語感謝他後,他回復到自己慣用的語言,跟我距離更親切了。
他們家教育子女的態度顯然因人而異──彥博在苛刻受壓抑的環境下長大,他的堂哥簡直是用放任形容。依他的外表和穿著,談論的話題,我直覺認為他是三十好幾的成年人,其實他不過大我們三歲而已。名車、手機,金錶、項鍊、寶石戒指,讓他像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亦或許是我的視野太狹隘,才會把自己死守微不足道的小角落當作是全世界。
還不到新竹,彥博的堂哥便已經幫我安排好三天的行程:祝壽完畢後,到著名的夜店跳舞狂歡整晚;不讓彥博無趣、父親掃興,所有人齊住他名下備有八間房間的豪華別墅;隔天再到台中著名的酒店參觀,樣樣都是奢侈昂貴的夜生活。
『別浪費錢,隨便吃吃喝喝就好。』
『保證酒池肉林,讓你玩到樂不思蜀。』
彥博挑著眉輕浮地說,要我拭目以待。他認為我的委婉拒絕,不過是不好意思表達內心的雀喜,是種欲拒還迎;他說適當的矜持客氣很好,但在兄弟之間就顯得無謂。
『男人沒有人不喜歡花天酒地,除非你是娘們。』
彥博故意激我,很有效,在那個年紀,我不容許別人對我的膽識和性別挑戰。我爽快地答應,龍潭虎穴我也敢闖上一闖,何況是小小的胭脂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