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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莉絲‧麥克萊倫又開口了。
『你介意我問個問題嗎?你當消防員有多久了?』
『打從我二十歲起,十年前。』
『你有沒有讀過你燒燬的任何一本書?』
他呵呵笑。『那是違法的!』
『哦,當然。』
『這是個好工作。星期一燒米雷,星期三燒惠特曼,星期五福克納,把它們燒成灰燼,再把灰燼也燒了。這是我們官方的口號。』
他倆又走了一段,女孩說:『據說,從前消防員是去滅火,而不是放火,這可是真的?』
『不對。屋子一直以來都是防火的,相信我的話。』
『奇怪。有次我聽說,古早以前屋子常意外失火,得求助消防員來滅火。』
他哈哈笑。
她迅速瞥他一眼。『你為什麼笑?』
『我也不知道。』他又要笑,旋即打住。『為什麼問這話?』
『我的話並不好笑可你卻笑了,而且立刻回答我。你根本沒停下來思索我問你的話。』
他停下腳步。『妳的確是個怪人,』他望著她,說:『難道妳毫不尊重人?』
『我無意冒犯。大概只是我太喜歡觀察人了。』
『喔,難道這玩意對妳毫無意義?』他輕敲他炭色衣袖上縫繡的數字『四五一』。
『有,』她輕聲說。她加快步伐。『你有沒有看過噴射汽車在林蔭道上奔馳?』
『妳在轉變話題!』
『有時候我覺得,開車的人不知道什麼是草,什麼是花,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慢慢地瞧過它們,』她說。『如果你讓駕駛人看一團模糊的綠色東西,他會說,哦,對,那是草!給他看一團粉紅色的模糊東西,那是玫瑰花園!白色的模糊東西是房子。褐色的是牛隻。有次我舅舅在公路上慢慢開車,時速四十哩,結果他們把他關了兩天。這豈不好笑又可悲嗎?』
『妳想得太多了。』孟泰格侷促不安。
『我很少看「電視牆」,或是開快車或是逛遊樂園。所以我有許多閒暇做瘋狂的思考,大概吧。你有沒有見過市外鄉間那面兩百呎長的看板?你知道從前的看板只有二十呎長嗎?但是如今汽車經過的速度太快,他們不得不把廣告拉長,這樣才會留下印象。』
『我倒不知道呢!』孟泰格猝笑。
『我肯定還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清晨的草地上有露水。』
他突然間記不得自己是否知道這一點,這使得他相當惱怒。
『還有,如果你看一看,』──她朝夜空頷首──『月亮上有個人。』
他已許久沒瞧過月亮。
他倆緘默走完餘程;她沉思著,他則是一種緊閉著嘴、不自在的沉默,而且不時責難的瞥她一眼。他倆抵達她家時,屋內燈火通明。
『怎麼回事?』孟泰格鮮少見過屋子亮著這麼多的燈光。
『哦,只不過是我媽媽、爸爸和舅舅坐著聊天。這就好像徒步走路,只是更少見罷了。我舅舅曾經因為是個步行主義者──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結果被捕。哦,我們是最最古怪的人。』
『可是你們都聊些什麼?』
她聞言大笑。『晚安!』她走上她家的步道。接著,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轉回來,神情驚異又好奇地望著他。『你快樂嗎?』她說。
『我什麼?』他嚷道。
但是她已經走了──在月光下奔去。她家的前門輕輕地關上。
『快樂!無聊。』
他打住笑聲。
他把手伸入他家前門的手套孔,讓它辨識他的手。前門滑開。
我當然快樂。她以為什麼?我不快樂?他詢問寂然的房間。他站在那兒,抬眼望向玄關上方的通風口鐵柵,驀然想起鐵柵裡面藏著東西,那東西此刻似乎往下睇視他。他迅速移開目光。
真是個奇異的邂逅,奇異的夜晚。他記不得有過類似的邂逅,除了一年前有個下午,他在公園內遇見一個老頭兒,他倆居然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