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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熱的正午,太陽高高掛在天空,山丘在日照下閃閃發光。
『你不進城嗎?』伊菈問道。
『進城?』她先生微微揚起眉頭。
『每到這個日子你總會去的。』她調整一下檯上的花籠。花兒開始騷動,張開饑餓的黃色大嘴。
他閤上書本。『不。太熱了,也太晚了。』
『噢。』工作完畢,伊菈走向門扉。『唔,我馬上回來。』
『等一下!妳要去哪?』
很快地,她已走到門口。『阿寶找我去她那裡!』
『今天?』
『我很久沒跟她見面了。不過一小段路而已。』
『就在綠谷裡邊,不是嗎?』
『是啊,走一下就到了,不遠。我想我會──』她神色匆匆。
『我很抱歉,真的很對不起,』他說著跑上前要接回妻子,看來對自己的健忘十分在意。『我一不小心就忘了今天下午有請恩勒醫生過來。』
『恩勒醫生!』她的身子移向大門。
他抓著她的手肘,穩穩地將她拉回。『沒錯。』
『可是阿寶──』
『伊菈,阿寶可以等。但我們一定得招呼恩勒。』
『就幾十分鐘而已呀──』
『不,伊菈。』
『真的不行?』
他搖搖頭。『真的不行。更何況,去阿寶家得要走好長的一段路。不但要穿過綠谷,然後還得通過大運河和鎮上,不是嗎?一路走過去會非常非常熱。再說恩勒醫生見到妳也會很高興。妳說呢?』
她並沒有應聲。她想要掙脫、逃跑;她想大吼大叫。然而她卻只是坐在椅子上,緩緩地翻轉手指,面無表情地盯著它們,此身此心都受到束縛。
『伊菈?』他小聲問道:『妳會待在家裡吧?』
良久,她終於開口:『是的,我會在家。』
『整個下午?』
『整個下午。』聲音懶洋洋,沒有生氣。
這一天都要過完了,恩勒醫生仍未出現。伊菈的丈夫看來對此不甚驚訝。向晚時分,他喃喃自語說了些什麼,走向櫥櫃,取出一把邪惡的武器,那是根尾端附有扳機的泛黃長管,還連上一個風箱。轉過身,臉上戴著一張由銀色金屬打製,毫無表情的生冷面具。每當他想隱藏感情的時候,它就是最好的掩護。凹陷與弧度完美地貼著他瘦削的雙頰、下巴,還有腦門。面具泛著光彩,他手執武器,細細打量。金屬管不時發出嗡嗡蟲鳴聲。只要裡面尖聲嗡鳴的恐怖金色群蜂一擁而出,牠們將會叮咬、放毒,最後紛紛落下,如同沙地裡的種子般失去生命。
『你去哪?』伊菈問道。
『什麼?』他正聆聽著風箱裡的邪惡嗡鳴聲。『恩勒醫生來晚了,我再這樣等下去一定會瘋掉。我要出去打個獵,等會就回來。妳要確定待在家裡唷,妳會吧?』銀色面具閃閃發光。
『好。』
『還有要告訴恩勒醫生,我馬上回來。只是打獵而已。』
三角門關上。他的足跡漸漸消失在山丘之中。
她看著丈夫漫步在陽光下,直到不見影蹤。接著她繼續未完的工作:手捧磁塵清掃屋舍,擷取晶牆上新生的水果。她元氣充沛、動作俐落,但偶爾會遲疑一下,發現自己正唱著那首奇怪卻難忘的歌曲,看著晶柱之外的朗朗晴空。
她摒住呼吸,挺直站立,靜靜等待。
它來了,更近了。
好像隨時都可能發生。
就像是雷雨即將來臨的日子;先是等待中的寂靜,然後感覺到空氣裡最微弱的壓力隨著氣流不時擾動,帶著暗影和雲霧,吹拂整片大地。在這風雨前的一刻,耳朵感受到氣壓變化,你焦躁不安,開始發抖。接著污漬沾染天空,雲塊增厚;山頭蒙上一層鐵灰。籠裡花朵無力地嘆息示警;你的頭髮也微微豎起。屋中某處的語音時鐘吟唱著:『幾點、幾分、幾點、幾分……』,聲音如此輕柔,不掩流水拍擊絲絨的潺響。
接著,暴風雨就來了。電光石火之中,聲勢浩大的黑暗渦流襲捲大地,迫近、降臨,久久揮之不去。
那就是當時的景況。風暴聚集,然而天空晴朗依舊。閃電在意料之中,卻不見一朵雲彩。
伊菈穿過令人窒息的夏日家屋。閃電隨時會從天而降,屆時將晴天霹靂、硝煙四起;萬籟俱寂,只有小徑上的腳步聲,還有水晶門上的輕叩,她立即奔跑前去應答……
伊菈,妳瘋了!她自嘲著。妳那恬淡的心靈怎麼會有這些瘋狂的念頭?
然後,它竟發生了。
一股熱浪如熊熊烈火劃過空氣,伴隨著急速旋音,天空中一陣閃亮,泛著金屬光輝。
伊菈大叫出聲。
她衝過楹柱,敞開門扉,面對山丘。但在此時,卻沒有任何動靜。
當她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即將飛馳下山。她得待在家裡,哪兒也不能去。醫生要來拜訪,如果她出門的話,丈夫鐵定會勃然大怒。
她呼吸急促,在門內等待,手則焦躁地向外伸去。
她努力想看到綠谷,卻不見任何景物。
笨女人。她走進屋裡。只不過是妳和妳的想像罷了,她心想。那沒什麼,不過是一隻鳥、一片樹葉、一陣風,還是運河裡的一條魚而已。坐下。休息。
她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