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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停在某個三度空間展覽品前面的時候,我脫口而出問老爸一個問題,也是我最愛問的:
『上太空是什麼感覺?』
母親向我投來害怕的眼神。但已經太遲了。
老爸坐在那裡足足半分鐘,努力搜尋答案,然後他聳聳肩。
『是一生難逢的美好際遇。』然後他又矛盾地說,『噢,那根本不算什麼。例行公事。你不會喜歡的。』他說著一臉擔憂看著我。
『可是你老是回去。』
『習慣啊。』
『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還沒決定呢。我得好好考慮。』
他總是花很多時間考慮。那時候火箭駕駛員相當稀少,他可以慢慢挑選,高興時才工作。他回家之後的第三個晚上,你可以看見他在許多星球當中挑三揀四的。
『走吧,』」母親說,『咱們回家去。』」
我們回到家,時間還早。我要求老爸穿上那件制服。我不該要求的──母親會不高興──但我就是忍不住。儘管他總是拒絕,我就是不放棄。我從來沒看過他穿制服。最後他說,『唉,好吧。』」
我們在客廳等著,他則搭了風管上樓去。母親木然望著我,彷彿被自己的兒子出賣了的表情。我別過頭去。『對不起。』我說。
『你一點都沒幫上忙,』她說。『根本沒有。』
不久,風管裡傳出一絲聲響。
『來啦!』老爸柔聲說。
我們看著身穿制服的他。
光滑的黑色布料,搭配銀鈕釦,銀邊一路鑲到黑長靴的腳跟。它的袖子、褲管和腰身彷彿是從黝暗的星雲裁剪下來的,散佈著許多幽淡晶亮的小星子。這衣服就跟手套輕裹著纖細修長的手那般合身,而且有股涼洌空氣混合了金屬和太空的氣味。火焰和時間的氣味。
父親站在客廳中央,有點不自然地微笑著。
『轉身。』母親說。
她眼神淡漠地望著他。
他不在家的時候,她從來不提他。她總是只談天氣,我的脖子不乾淨,得拿條毛巾來擦擦之類的事,或者說她晚上沒睡好。有一次她抱怨說夜晚的天光太亮了。
『可是這星期又看不見月光。』我說。
『有星光啊!』她說。
我到店裡去幫她買了幾組顏色較深、較綠的百葉窗簾。夜晚,躺在床上,我聽見她把簾子一路拉到窗戶最底部的聲音。窸窸窣窣了好一陣子。
就是這樣。當他出門的時候,她總是不提他的事。至於老爸,他從來不曾在幾百哩以外試著和家裡連繫。有一次他說,『要是我打電話給你們,我會很想回家。這樣我會不開心。』
老爸曾經對我說,『有時候,你母親待我的態度就好像我不在家一樣──好像我是隱形人。』
我見過這種情形。她會看著他的後方,或者越過他的肩膀,或者看著他的下巴或雙手,但就是不看他的眼睛。當她非得看他的眼睛時,眼裡也總是蒙著一層薄霧,類似動物想睡的那種表情。她會得體地回答『是』,然後微笑,但總是晚個半秒鐘。
『對她來說我根本不存在,』」老爸說。
可是有時候她會對他很好,他對她也是,這時候他們會牽著手在社區裡散步,或者一起去騎馬,媽媽的頭髮像女孩子那樣隨風飄揚,然後她會切斷廚房裡所有自動裝置的電源,親手為他烤美麗的蛋糕、派和餅乾,深情望著他,發自內心地露出微笑。在這種她很在意他的日子快結束的時候,她會哭個不停。而老爸會無奈地站在那裡,拚命環顧著屋內,想找出答案似的,但終究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