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鴛鴦姐的嗓子天賦異稟,她從香港帶了許許多多的錄像帶過來,幾乎都是白雪仙、龍劍笙那些名伶的廣東大戲。螢光幕的畫面都殘破了,她老大姐咿咿呀呀地伴隨著唱,高亢處,同樣都還能直達雲霄。
有一天,她在那邊『滿天落花蔽月光……』地大唱『帝女花』,我一邊看著歌詞字幕,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學著哼。她停下來看我一眼:『不簡單,年紀輕輕的,不排斥這些老東西。』『挺優美的。就是哭哭啼啼,傷感了些。』
她特別把那個錄像帶的封面翻正了,一本正經地告訴我:『你看,這齣「帝女花」的導演是誰?』我仔細一瞧,乖乖隆的咚,是那個和湯姆克魯斯合作過『不可能任務第二集』的好萊塢大導演吳宇森。鴛鴦姐笑得更開心了,對於能這樣嚇我一跳,感覺分外有趣。
或許有了這些共同話題,我在東京度過的辰光中,曾經有段時間,很享受跟她一面折著豆角,一面看她唱作俱佳地模仿汪明荃、趙雅芝。打心裡認為:這真是一個懂得讓自己活得鮮明而美麗的女子!
忘了是第幾次下榻『白木屋』,那一夜出奇的岑寂,寤寐中都還聽得清晰自己的呼吸。於是乎,當隔鄰房中的打鬧聲傳來,便顯得刺耳龐大,非同小可。
我慌忙套上外套,趿了拖鞋就往外衝。
房東的大門敞開一半,我慌忙推門進去,阿鄭酒氣薰天,手掌彎成爪狀,伸長了向鴛鴦姐的胸口拚命去撈。那般深夜,她身上的旗袍居然還未褪下,前襟的盤釦被扯得歪斜,露出貼肉的、碧油油的一方翡翠。脖子上,幾條滲血的抓痕。
從場景不難研判,離婚後的阿鄭應該是手頭拮据了,借酒壯膽,回頭來索鴛鴦的值錢首飾。
只是他既矮又瘦削,個頭只到她的下巴,張開雙臂左右開弓,卻始終不能得逞。鴛鴦姐避到牆角,眼眶中淚花亂竄,抬起手肘擋格了幾下,阿鄭腳步虛浮,一個踉蹌,反而一屁股坐跌到榻榻米上。
我一時也不曉得該從哪個角度插手,瞥一眼地上那個狼狽的男人,再回頭去看隱忍著不願哭出聲音的女子:『怎樣?要報警嗎?』
鴛鴦姐別過頭去,一手握緊自己破損的旗袍,另一隻手無力地朝後揮揮:『趕走吧!趕走了就好。』
我跟阿鄭有幾面之緣,其實不能說是素不相識,彎腰把他扶了起來。他眼勾勾還在看著自己的前妻,卻沒有太多抵抗的力量,讓我半攙扶半挾持,一起往夜涼如水的街上走。
『要我送你上哪去?要替你攔輛計程車嗎?』我話沒問完,便看到前方路燈底下,停著一輛沒熄火的陳舊轎車,駕駛座上,一個長髮染成金色的中年女子。
我帶引著阿鄭朝狐狸精的車上走。阿鄭一路仍嘶啞著喉嚨在喃喃地罵:『這沒有心的娘兒們,這忘本的東西……』
這原本是別人家的家務事,但不知為何,我當時一陣義氣填膺,怒氣不打一處來,開了車門,將他往內一摜,同樣也用廣東話吼他:『你自己爭氣點吧!別再罵她「忘本」了,你搞清楚,飄洋過海的,她每天早晚三炷香,供的還是你鄭家的祖宗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