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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咲世子把工作分為兩個部分:可以自由發揮創意的時間,和實際在工作室內製作銅版畫的時間。她總是習慣在工作室以外的地方構思,否則,工作室就變成她的禁閉室,一整年都沒有機會外出。習慣實在很奇怪,即使像今天這樣半夜三更才收到稿子,她仍然會外出構思。說這是藝術家的執著固然比較好聽,但其實自己已經淪為習慣的奴隸,這點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
黑色Polo沿著逗子海岸線急馳而下,咲世子很喜歡在夜晚開車時,欣賞不時躍入視野的海平線。晴朗的夜空在黑色中泛著藍色,大海則是帶有一抹灰色的黑色,兩者的分界是一條像用極細滾輪畫出的模糊直線。咲世子的銅版畫都是黑白色調,所以她很清楚,黑色裡蘊藏著無限的層次和色調。黑色中,存在著各種不同的顏色。有的偏紅,有的偏綠;有帶著銀色、黃色或是紫色的黑,甚至有耀眼到令人感到刺眼的黑;有完全無光澤的寂靜黑色,也有結合所有顏色的熱鬧黑色。咲世子自在靈活地運用這些黑色,創造出她的銅版畫世界。在美術大學念研究所時,同學幫她取的『黑色咲世子』這個綽號絕非浪得虛名。
車子離開呈緩和半圓形的逗子灣,進入了葉山,沿著幾乎沒有車輛的西海岸南下。在葉山公園前的十字路口面對大海的方向右轉,立刻看到黑夜中的目的地出現在眼前。
藍色霓虹燈在夜空下滲出亮光,LIQUID CAFÉ。停車場的水窪中映照出霓虹燈的倒影。LIQUID CAFÉ是一幢建在海邊的白色水泥建築,感覺就像是向海面延伸的四方形盒子。旅遊淡季時,逗子和葉山一帶的商店幾乎都暫時歇業,這家咖啡廳卻很難得,即使在如此寒冷的冬季,仍然營業到凌晨四點。
咲世子在只停了零星幾輛車的停車場將Polo停好,推開對開的玻璃門,踏進了咖啡廳,走在漆著白漆的一小段走廊上。在隱藏的藍色螢光燈照射下,感覺好像在海底漫步。
『歡迎光臨,請隨便坐。』
細細的腰上繫著圍裙,像少年般的小個子服務生向她打招呼。他是住在附近的大學生,平時在這裡打工。咲世子點了點頭說:
『西崎,晚安,老樣子。』
左側L形吧枱面向的窗戶可以眺望夜色中的大海。放置著數張圓桌的主餐廳內幾乎沒有客人。聚光燈照射下的白色桌布,宛如浮在發出粼光的大海中的水母。夏天的時候,即使半夜造訪也要排隊候位。度假勝地的旅遊淡季總是令人感到格外安靜。
咲世子把風衣披掛在手臂上,直直走向她的固定座位。吧枱前有幾格階梯,走下樓梯,原本的木板地面就變成了素陶瓷磚,感覺像是日光室,可以通往戶外的露台。夏天的時候,咲世子喜歡坐露台;冬天時則喜歡在裡面的日光室構思。
她拿出報紙連載小說的續篇和B5大小的素描簿,然後托著下巴,看著窗外。
『這是您點的濃醇皇家奶茶。』
咲世子抬起頭,看到一個陌生的服務生站在她面前。當他們視線相會時,年輕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穿著打了縐褶的白色禮服襯衫,繫著黑領帶,肩膀很寬,宛如張開的船帆。他繫圍裙的位置很高,個子也很高,就像時下的年輕人一樣,他的腿也很修長。
『謝謝。』
『不客氣。』
他帶著微微鼻音的嗓音令人有一種陶然的感覺。和大啤酒杯差不多大小的馬克杯裡裝滿了奶茶。服務生用骨感的手拿著杯子,放在咲世子面前。他纖細的手指和很有線條感的肌腱,剛好是咲世子喜歡的類型。
她再度抬頭看著男人的臉。男人雖然稱不上是美男子,但眉宇之間透露出清秀的氣質,嘴角有一種欲言又止,或者該說是萬念俱灰的困惑表情。這種困惑的感覺應該是他臉上的基本表情。
『呃,請問您是不是要加點什麼?』
咲世子在眼前揮了揮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看到自己乾燥的手背,再看看男人富有彈性的手,愈發感到氣餒。這個年輕人應該比自己足足年輕二十歲。
然後,她靜靜地眺望著窗外三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