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五五○減二八○。
須賀啟一擠在走向赤羽車站剪票口的通勤人潮中,從剛才就開始絞盡腦汁的心算。五十歲後,計算能力好像突然變差了。
五百五十是他口袋裡的所有財產,兩百八十是買菸錢,終於計算出答案是兩百七十這個答案的啟一忍不住撇了撇嘴,這麼一來,就不得不放棄中餐吃兩百九十圓的牛丼。他抱著一線希望翻遍所有口袋,仍然一枚十圓硬幣都沒找到。
啟一邁著沉重的步伐經過剪票口。今天又只能去便利商店買兩粒御飯糰、喝公園飲水機的水裹腹了。雖然時序已經進入三月,但海風很大的橫濱公園仍然很冷,根本沒有心情吃午餐。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妻子勝子可怕的臉,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早知道應該從小孩子的撲滿裡偷幾枚十圓硬幣。
──唉,算了。
這是啟一的魔法咒語。在他至今為止的人生中,曾經遭遇過很多事,每次他都會下意識地嘀咕這句話,於是,無論面對任何情況,他都可以接受。自己可能是全世界最容易放棄的人。他為此感到自負。
三年前,啟一因為「你太胖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遭到公司裁員。
突然遭到解雇後,他幾乎整整半年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才謀得如今的這份差事,但收入還不到以前的一半,啟一在家中的地位更加一落千丈。
因為啟一遭到公司解雇的關係,全家不得不離開熟悉的仙台,生活水準也大為降低,他當然要負起全部的責任。
無論現在還是以前,家裡向來都由妻子勝子獨霸天下。勝子是一個手藝很好的美容師,無論在仙台還是東京,都不愁找不到工作。來東京後,勝子的收入比以前增加了。即使她只是計時工,薪水也幾乎是啟一的雙倍。
不管一對兒女作什麼,啟一都不會對他們大聲,所以,兩個孩子年幼的時候經常向他撒嬌。如今,無論正在就讀美術大學的長女舞、還是正值叛逆期的國中生啟太,凡事都會對勝子察言觀色,根本不屑和啟一說話。
就連啟太撿來的那隻髒兮兮的雜種狗咕嚕也狗眼看人低。
每當啟一在夜深人靜時精疲力盡地回到家,這隻長得像柴犬的笨狗(他都偷偷地這麼叫牠)就像發了瘋似地狂吠。只要啟一喝斥牠,已經上床睡覺的勝子就凶神惡煞般起床,大聲喝斥:「不許吵!」
不過,她罵的不是咕嚕,而是啟一。
啟太則抱起那隻笨狗,斜眼瞪著啟一。
勝子他們不時稱讚「聰明伶俐」的那隻狗的確很機靈,牠專門在啟一的被褥上大小便。勝子當然不會幫他買新的被褥,啟一只能每天早晨自己曬完被褥後才出門,然而,無論洗澡的時候再怎麼仔細洗身體,啟一都覺得無法洗除身上狗屎尿的臭味。
每天的零用錢也要按照由野蠻老婆(他都偷偷這麼叫她)為他設計的「一二體制」支領──只有非假日可以領兩枚五百圓的硬幣(二),隔天只能領一枚(一)。也就是說,如果星期一領了兩枚硬幣,星期二就只能領一枚。兩天總共領一千五百圓,平均每天的零用錢只有七百五十圓。
為什麼會用五百圓硬幣?因為這些零用錢都是從以前啟一偷偷存在「來存三十萬BANK」的硬幣專用撲滿裡拿出來的。
所以,那原本就是啟一的錢。
無論如何,靠這些零用錢吃午餐、買菸,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讓老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是勝子最得意的一句話。
啟一沿著樓梯走上月台,用手抹了抹髮線已經後退的額頭上的汗。他想起今天早晨和勝子之間的對話。
「那我走了。」
一邊吃著早餐,一邊和兒子開著玩笑的野蠻老婆轉過頭。
她大步走了過來,雙手扠在腰上,輕蔑地低頭看著他。
身高一百七十公分、有著一身鋼鐵般肌肉的勝子,宛如監視塔般聳立在那裡,把探照燈般的強烈目光掃向他。
被她這麼一看,身高一百六十公分、渾身都是像豆腐般柔軟脂肪塊的啟一覺得自己好像在慢慢溶化。
剛結婚時,啟一曾經試圖抵抗。
論口才,啟一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只要啟一反對一句,她就會破口大罵、威脅恐嚇整整一個小時。
論腕力,更是輸得一塌糊塗。
曾經有一次,啟一舉拳試圖威脅勝子,沒想到鼻子立刻被勝子滿是骨結的手結結實實揮了一記拳頭。噴出的鼻血和衝擊令他不知所措地說著:「等、等一下」時,胯下又被狠狠踢了一下,身上也挨了一下重重的勾拳,最後,還被扯掉幾乎一半的頭髮。
接著,勝子目露凶光地瞪了啟一一眼,示威似地把啟一視如性命的頭髮丟在地上。勝子繼承了曾經是職業拳擊手的父親基因,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啟一擺平了。
當時的恐懼成為啟一的心靈創傷,他至今仍然會在半夜從惡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