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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榊原康與直子的重逢開始的餐會,充斥著僵硬不自然的氣氛。
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另外兩人知道榊原康與直子是舊識後,當然想問出兩人的關係,但是,榊原康和直子的答案都很曖昧不清,怎麼也不肯詳細說明,使得尷尬的氣氛一直盤據在四人圍坐的餐桌上。話題炒不起來,也沒心情喝酒,四個人都默默吃著送上來的餐點。
「井伊,妳老實說,妳以前是不是跟榊原交往過?」
小酒忍不住逼問,直子還是回答當然不可能。「既然沒有為什麼氣氛這麼尷尬?」小酒又追問猛搖頭說沒有、沒有的直子,問得直子無言以對。問題在於他們兩人的關係遠比交往過還要尷尬,卻無法說清楚、講明白。
因為兩人在大學時代,動不動就會被當成話題,做優劣比較。大學四年級時,兩人曾以「裁判」身分一起參加過「東山荷爾摩」,卻因為揮不去彼此在荷爾摩競賽中的形象,還是延續著尷尬的關係。
儘管十分在意對方的存在,卻從來沒有開誠布公交談過,就那樣畢業了。然後,又過了兩年的歲月。
直子正不知所措時,榊原康突然開口了。
「老實說……」
直子訝異地抬起頭,心想他總不會說出荷爾摩的事吧?
「我的朋友跟井伊的朋友在大學時交往過,所以我們彼此也見過面。可是,他們分手時鬧得很不愉快。出社會後,他們開始遠距離戀愛,結果雙方都不斷劈腿、出軌,最後分手了。所以,該怎麼說呢……搞得我們之間也有點尷尬……」
榊原康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說著,視線卻緊盯著直子的眼睛。
「沒……沒錯,說不定還有當事人彼此才知道的苦衷。這種時候,往往會站在自己朋友這邊,把過錯都推到對方身上……」
直子很快察覺榊原康的意圖,用力點著頭,接著把話說下去。這個話題她就能充分配合,因為這是她也很清楚的真實事件。
「因為發現彼此劈腿,分手時鬧得很不愉快……」
直子覺得自己比手畫腳的樣子簡直像個歐巴桑,但還是說了一連串內幕。看到小酒皺起眉頭大喊「哇,好慘」,直子才鬆了口氣,把視線轉向榊原康。就在兩人視線交接的瞬間,榊原康以眼神向她示意「就保持這樣」,她也微微點頭回應。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事情終於水落石出,阿忠呼地鬆了口氣。彷彿算準了時間似的,披薩就在現場氣氛稍微緩和時被送了上來,四人齊聲歡呼,迎接飄散著羅勒香味的大盤子。不久後,酒也起了作用,逐漸醞釀出熱絡的氣氛,榊原康和直子也慢慢聊了起來,不時發出笑聲。
表面上跟榊原康聊得很融洽的直子內心其實大感意外,因為榊原康給她的感覺跟大學時迥然不同。直子記憶中的榊原康還停留在荷爾摩時勇猛果敢的模樣,就像犀利的「矛」。當時,儘管知道他平常說話很沉穩,還是很受不了他那種隨時集中全副精神的緊繃感。
然而,眼前的榊原康給人的感覺很舒服,甚至帶點柔和的感覺,是她喜歡的那一型。有點橢圓的長形臉雖然偏離了直子的好球區,但以前火辣辣的氛圍已經不知去向,完全像個溫厚的青年紳士。她想起大學時代好像有不少女生喜歡榊原康,原來是因為這樣啊,她現在才稍微理解其中奧妙。
「原來立場不同,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呢,也會改變旁觀者的眼光。」她在心底悄悄說著。
啊,這紅酒真好喝!她一口喝乾了杯裡的葡萄酒。
直子心中的驚訝如同鏡像般,也在正對面的榊原康心中萌生。
榊原康對直子的印象也是她在荷爾摩競賽時沉著冷靜的作戰方式,大學時即使有機會交談,榊原康也覺得她的沉穩彷彿把自己全看透了,讓人渾身不自在。就像堅硬的「盾牌」,那種難以親近、堅硬的感覺,總是帶給榊原康壓迫感。
然而,再度重逢的直子已經絲毫沒有以前的感覺。雖然還是那麼沉著,卻少了那份強勢,甚至散發著讓人如沐春風的恬靜感覺。大概是眼角下垂的關係,臉看起來有點憨傻,但瑕不掩瑜,大學時那種讓人捉摸不清的感覺已經遁形無蹤,成了端莊賢淑的淑女。回想起來,以前大學內、外都有井伊的粉絲俱樂部,完全沒跟上潮流的榊原康,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了。
「人類真的是只能透過組織過濾網來認識個人的生物呢。」
他一方面有了「人的慧眼很容易被偏見所蒙蔽」的全新體認,一方面又不禁感歎義大利人竟然可以想到把豬肉做成這樣來吃,很快就把在舌頭上留下起司味道的披薩上的鹽漬火腿全掃光了。
***
他們從工作上的失敗、大學時代的回憶,一直聊到他人的戀愛史,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轉眼已經十點半了。有人問還要去哪?榊原康說七樓有陽台,提議上去看看。「咦,原來有那種地方啊,好像不錯呢。」小酒立刻表示贊成,四個人就在微醺中起身離座了。
走出店外,搭乘往七樓的手扶梯時,望著大樓外面的阿忠突然說:「對了,今天是新月呢。」小酒立刻嗆聲說:「你現在才發現啊?」阿忠吞吞吐吐地說:「呃,這……」小酒又毫不留情地說:「你為什麼老是這麼遲鈍?」榊原康和直子不由得面面相覷,因為他們兩人都覺得,自己即使再過十年,也不會在突然往外看時發現當天是新月。站在手扶梯左側望著窗外的直子覺得小酒真的很嚴厲、很可怕,不禁同情起從大學就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的阿忠。
到了七樓,四個人便往圍繞樓面一圈的陽台走去。
才到陽台,阿忠就說:「我去買咖啡吧。」
小酒跟著舉手說:「啊,那麼我也去。」兩人又從剛打開的門出去,折回樓面。
真搞不清楚他們是有默契還是沒默契,被留下來的榊原康和直子只好在陽台上並肩散步。
附近與陽台為鄰的摩天大樓還燈火通明地照耀著黑夜,春天與初夏交替期間的夜晚空氣冰涼,讓人神清氣爽。被暗夜漆成一團黑的那一帶,應該是皇居吧?邊這麼想邊散步的榊原康,突然覺得手腕被從後面緊緊抓住,心臟撲通跳了起來。
「怎、怎麼了?」
榊原康狼狽地轉過頭問,但直子沒有回答,她的視線根本不在榊原康身上,正轉向後面,看著隔壁大樓。
「那、那個……」
「那個是什麼?」
「就是那個……在那裡……」
榊原康不經意地轉向直子所看的方向,但是視線前並沒有任何奇怪的東西。
「怎麼了?什麼也沒有啊……」
語氣不太好的榊原康突然不說話了。
「那是什麼……」
他望著與直子相同的方向,整個人呆住了。
兩人的視線前,有黑色的「某種東西」漫無目的地飄浮著。
剛看到從隔壁大樓窗戶飄過的黑色物體時,榊原康還猜測:「是鳥?還是蝙蝠?」但是,又看到黑色物體從大樓與大樓之間接二連三浮上來飄向他們,他就斷定那不是鳥了,因為黑色物體沒有拍動翅膀,而且鳥也不會飛得那麼慢。
像在宇宙空間慣性前進般,黑色物體循著直線軌道在空間移動。榊原康定睛注視著,試圖把物體看清楚,腦中甚至浮現這樣的想法:說不定是有人在操縱遙控器,想嚇嚇看到的人。
但是,當黑色物體從離陽台約五公尺前的高空緩緩飄過時,榊原康和直子同時發出了世界末日般的驚叫聲:
「呀!」
因為在對面大樓燈光與陽台照明兩個光源的照射下,黑色物體呈現出了令人難以忘懷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