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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利桑那的沙漠中,只有太陽和沙是有生命的。
藍得有點可怕的天空下,一望無際的沙漠乾渴至極,緊貼著地面生長的山艾樹和鐵樹上也失去了原本的綠色,幾乎已經枯竭。
被灼烈的太陽烤熱的沙子在灌木之間無聲無息地隨著風的方向移動,留下風的軌跡。雖然只是徐徐的微風,卻在一英里前方,沒有任何一棵山艾樹的紅色沙漠中,揚起濛濛的沙煙。這片荒蕪的亞利桑那沙漠上,一切都如同死灰槁木──在這片連鳥兒似乎都難以生存的嚴酷沙漠上,有一個地方出現了異樣的景象。
亞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州境交界處的沙漠中,有一個四周圍著有刺鐵絲的軍方俘虜營。在監視塔監視下的鐵絲網內,全副武裝的美國士兵正用槍口,對著一排排赤身裸體的日本僑民。總共有五排,每排有三、四十個人,全都一絲不掛。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的珍珠港事件發生之後,這些日僑被視為敵人遭到逮捕,住在這個軍方俘虜營。
「喂,日本佬!不許動!」
美國兵把槍對準了他們,大聲咆哮著。在華氏一百一十度(攝氏四十三度)的炎熱沙漠上,日本僑民身上的汗水已經流乾,烈日曬傷了他們的後背。
眼前這種狀況的起因是一個湯匙。
俘虜營內嚴禁持有刀子、剪刀和剃刀,甚至連一根釘子都禁止。十天前,美國士兵發現有幾個手巧的人正在用綑綁食品的鋼條製作刀子,因此,所有人都被罰去做粗活。那天之後,除了用餐使用的刀叉以外,美軍認為湯匙也可能磨成兇器,因此採取比之前更加嚴格的檢查。今天午餐過後,炊事兵發現少了一個湯匙,立刻展開大規模搜查。
荷槍實彈的數十名士兵立刻衝進四棟營房,要求所有人站成一排。士兵翻開床墊,連地板都掀起來搜索,還命令他們脫下背上用白漆印著PW(戰俘)的工作服,翻出口袋,撕開縫線處,檢查了他們所有私人物品。由於仍然一無所獲,便命令所有人脫光衣服站在超過華氏一百度的戶外進行徹底調查。
這些日本僑民頂著烈日,在滾燙的沙漠上已經站了三十分鐘,沒有喝一滴水,個個都像被曬乾的稻草人。
二十九歲的天羽賢治是一百七十名戰俘中年紀最輕的,他一百八十公分,一身緊實的肌肉。剛才還滴著豆大的汗珠,如今卻流不出汗,體力正漸漸衰退。但他仍然擔心著其他超過六十歲的高齡者的體力無法負荷,兩道濃眉下,帶著一抹陰霾的雙眼始終擔心地看著那些高齡者。
雖然那些年長者赤裸的身體看起來弱不禁風,但這些人分別是洛杉磯、舊金山的日僑會、日本各縣同鄉會的會長、副會長,還有南加州後備軍人會、武德會、佛教傳道法師、日語學校校長,都是在加州的日僑社會中有頭有臉的人。在日本攻擊珍珠港當天,他們就被當成敵人紛紛遭到逮捕,先送去聯邦調查局監獄,再轉送到這個俘虜營。
一百七十名日僑俘虜中,有人罹患了神經痛和高血壓臥病在床,仍然被強行逮捕。洛杉磯日僑會會長清水一平是其中最年長者,今年已經七十三歲。
「清水先生,你沒事吧?」
「沒事。我年輕時曾經在荒野磨練過,其他人恐怕快吃不消了。」
天羽賢治探出高大的身體,觀察著排排站的隊伍。隊伍中已經有不少地方歪歪扭扭,可能有人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也有人身體東搖西晃著。
前一刻還似有若無的風一下子富含黏膩的濕氣,快把肺都蒸熱了。他暗自擔心繼續站下去,有人可能會因為中暑倒地死亡。
「我不行了,頭好暈……」
站在賢治前一排的老人向前搖晃了一下,隨即趴倒在地。賢治立刻抱起他,準備走出隊伍。
「站住!喂!日本佬,你想去哪裡?」
士兵舉槍對著他制止道。
「他中暑了!要馬上治療。」
「你們先供出把湯匙藏在哪裡,我們就會用擔架把他抬進去。」
「我們沒有藏什麼湯匙,趕快讓所有人回營房!不然會有人送命的!」
那些日本僑民的體力已經撐不下去,在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工夫,又有五、六個人撲通撲通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