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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味道不曉得從哪裡飄了過來。很難用語言形容。刺激著鼻腔深處再深處的酸味與焦臭,裡頭還摻著一絲甜甜的氣味。
如果氣味有顏色,我覺得那就類似焦糖燒焦的顏色。實際上如果把焦糖燒焦了,鍋底會沾上漆黑的焦痕,所以該說是黑色的氣味才對嗎?以印象來說,比起黑色,更接近焦茶色,是不小心把原本應該會很好吃的東西淒慘地燒焦了的顏色。
我直視著前方行走,以避免去確定氣味是從哪裡飄來的。久違了的這個城鎮,站前圓環人潮洶湧。因為今天舉行了春秋各一次的二手書市。這個城鎮並不大。我本來打算從傍晚悠閒地四處逛到晚上,但因為那個氣味,讓原本應該愉快無比的時光被澆了盆冷水。
小時候的我並不知道這個氣味是特別的。我不喜歡它,但也沒有特別討厭,只覺得就是偶爾會聞到的味道罷了。然而這個味道卻總是帶來古怪的不祥之感。
「欸,這是什麼味道?」
我問,爸媽一起歪起腦袋,納悶我在說什麼。有時候還會笑出來。
「留香,妳鼻子真靈敏。」
有時候他們會說,然後摸摸我的頭。所以我一直不明白原來其他人是聞不到這個味道的。
有一次因為做法事,所有的親戚都集合到父親那邊的本家。是曾祖父逝世五十年忌日,是已經不太會勾起悲傷的法事。當時我十歲,應該唸小學四年級或五年級。寺院的法會結束,開始用餐時,我突然聞到了那股味道。飄來的味道前所未見地濃烈。好像是從姍姍來遲、才剛在我斜對面坐下的叔叔身上傳來的。叔叔是四兄弟裡排行爸爸底下的一個,就住在附近,所以我們兩家常來往。
那天叔叔帶著嬸嬸還有就快滿一歲的堂妹一起來。我曾經聽到爸媽在討論要把珍藏的我的好衣服全部送給那個叫久留美的小堂妹。當時我只覺得「哦,這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慨,反倒好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歲時買的好衣服,兩歲時買的好衣服,三歲時買的好衣服……如果有人能好好地穿上它們,物盡其用,我覺得也不錯。其實那些衣服應該是要留給我的妹妹穿的,但後來我終究沒有妹妹,也沒有弟弟。
總而言之,叔叔跟我們親近到甚至要把我最好的衣服送給他們。所以我覺得可以毫無顧忌地與他交談。
「叔叔,你身上有味道。」
酸酸的、焦焦的味道。味道濃成這樣,周圍的人不可能沒有發現。然而叔叔卻用他一貫的爽朗笑容看我說:
「討厭啦,留香,叔叔很臭嗎?」
然後他把西裝袖子按到鼻子上聞了聞。那味道濃到不必放到鼻子前也聞得到。看到抱著嬰兒坐在叔叔對面平靜地微笑的嬸嬸,我才頭一次懷疑起我真的嗅覺很好嗎?嬸嬸好像也沒聞到這個味道。會不會並非周圍的人鼻子不好,而是我的鼻子有毛病?
「不好意思唷,這孩子嗅覺好像有點特別。」
媽媽打圓場說。叔叔也沒有被冒犯的樣子,問我上學好不好玩,有沒有心儀的男生。可是我完全無法回答。因為叔叔越是跟我說話,那個味道就越刺鼻。為什麼別人聞不到這個味道?還是他們只是假裝沒聞到?我混亂了。
這個時候,我和從上座望著這裡的祖母四目相接了。祖母住在本家,我們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見面。我動輒聽父親提起祖母是個很嚴厲的人。祖母隔著好幾個人的頭,若有似無地向我點點頭。我不懂點頭的意思,但祖母的眼神很嚴肅,我便也向她點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