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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Y字路
就在五郎回家的時候,紡所乘坐的市營公車正要越過縣界。
在家裡沖過澡才出門的紡,頭髮還微溼未乾,她翻動擺在膝上的單字本,口中唸唸有詞的背誦著英文單字。
「下一站,橘綜合醫院。」
傳來即將到站的廣播聲,紡按下下車鈴。剛才很擁擠的車內,不知何時只剩她一人。
紡的父親住進這家醫院。雖是一般的盲腸炎,但因為引發腹膜炎的併發症,上星期緊急進行腹腔鏡手術。
橘綜合醫院是這一帶規模最大的醫院,可能是因為座落在視野遼闊的田園裡,看起來就像一家大型工廠。
紡下車後,穿過明亮的醫院大廳,走向三樓的病房。
父親住的是六人房,每一張病床都有病患。不過父親說這裡不管白天還是晚上,每個病床的隔簾都緊閉著,幾乎不知道同一間病房裡住的是怎樣的人。
紡朝敞開的病房敲了敲門,走進病房。她走在病房裡,宛如來到一處隔簾形成的迷宮,悄悄打開父親所在的右側中間隔簾。
父親似乎是看著書睡著了,文庫本就擱在胸前。
「爸」紡出聲叫喚。
「嗯?哦……妳來啦。謝謝。」
父親以還沒睡醒的聲音向她道謝。
紡走進隔簾內,取出椅子坐下。
「媽媽說,公司部門的人送了慰問禮到家裡,要你打電話跟真鍋先生道謝。」
「什麼時候送來的?」
「今天。是哈密瓜之類的。」
這時從隔壁床傳來壓低聲音的爭吵。紡一時間以為是自己說話太大聲的緣故,急忙摀住嘴巴,但爭吵仍持續未停,與紡他們無關,接著聲音愈來愈大。
「妳為什麼沒付錢?」
「我沒錢。」
「所以我不是叫妳只要先付上個月的住院費就行了嗎?」
「沒辦法。」
「要是我跟警方告密,妳和豪士就完蛋了。這妳知道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兒子是個殺人兇手。」
「等等!小聲一點!……我要回去了。」
雖然是壓低聲音說話,卻清楚傳進隔壁病床。紡他們皺起眉頭,那表情就像在說「又開始了」。
每次紡來探病,隔壁的夫婦就會吵架,但是聽父親說,就算是紡不在時,他們也常因某個原因爭吵,但那位妻子卻又幾乎每天來探病。
紡不認識那名住院的男子,但知道他的太太是誰。紡國中時,很流行在附近神社舉辦的古董市集攤位上賣仿冒名牌的錢包,不過這名婦人當時是在一輛白色廂形車裡賣這些仿冒品。
紡還知道,那名住院的男子口中所說的殺人犯,就是婦人的兒子。婦人的兒子常在古董市集上幫他母親的忙,曾有一段時間,班上同學都說他長得很帥,所以紡才會知道此事。不過真的只有很短暫的一段時間,當學校禁止同學購買仿冒品後,就再也沒人對那名總是穿著過長的骯髒運動服,頂著一頭亂髮的青年感興趣了。
不知何時坐起身子的父親,以眼神向紡示意道「我們到交誼室去」。
隔壁病床仍壓低聲音在爭吵著,這次似乎是在談他們養的一隻老狗,男子抱怨道「牠之所以嘴巴那麼臭,都是因為妳老餵牠吃生肉」。
紡扶父親下床,一起走向交誼室。途中在自動販賣機前買了罐紅茶。
「那對夫妻真的很誇張。每天吵架。」
因為已經走出病房,紡毫無顧忌的笑了。
「他可不是只對他太太這樣哦。這個人總是感到不滿,連護理師們也都受不了他。像今天他又大聲嚷嚷,說什麼『浴室好臭,有人在裡頭小便』……但從昨天開始,明明就沒人用浴室。」
父親似乎很受不了那名男子,紡將罐裝紅茶遞給父親。
「護理師們什麼都沒說嗎?」紡問。
「所以我才說啊,大家都受夠他了。」
「我指的不是這個,我是指殺人犯那件事。」
「哦,一開始當然很驚訝,甚至還說要不要報警比較好。不過,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也知道他們,應該是跟護理師們說過他的事。」
「怎麼說?」
「聽說那個男人從以前就常這麼說,有人信以為真,跑去報警。不過,那個男人的繼子……妳也知道的……」
父親到這裡,變得欲言又止。
「完全沒有他殺害小愛的證據對吧?」紡接話道。
說到這一帶發生的殺人事件,除了十年前的那起失蹤案件,就再也沒其他了。關於這名男子引發的騷動,早已鬧得鎮上無人不知。警方因為男子的那句話而動員,他的繼子就此成為嫌犯。不過,案發時他的繼子和母親待在家中。當然這只是他母親單方的證詞,不構成不在場證明,但除此之外,也沒證據可以證實那名繼子就是兇手。
說到唯一的證據,或是證詞,就只有那名繼父說的「殺害那女孩的人,一定是我家那沒出息的兒子」這句話。
走進交誼室後,紡他們坐向長椅。那是亮藍色的老舊長沙發,裡頭的海綿從縫線處露出。
紡不經意地望向窗戶,玻璃窗上映照出她父親受日光燈照耀的臉龐。
也不知是生病,還是體重減輕的緣故,他突然看起來老很多。
「紡,我之前跟妳說過嗎?」
父親突然抬起臉來,與她在玻璃窗上四目交接。
「什麼事?」
「隔壁床的男子,說他的繼子是兇手時……我記得是案件發生三年後的事……當時我真的相信那男子說的話。當時我還對妳說,啊,原來如此,那傢伙果然就是兇手。」
「嗯,我聽你說過。」
「我跟妳提過很多次對吧。」
「當時我沒能發現小愛的書包。我們明明比警方早進入水渠裡,而且還行經那個地方啊。不是嗎?」
「嗯,沒錯。所以你後來一直在思考,為什麼當時沒發現。」
「後來有天,我不是突然想到嗎?就在發現小愛書包的水邊雜草那一帶,有個和我一起同行的年輕人,一直勾著的手臂往另一側推。所以我才會都只看左側,而沒發現書包的存在。不過,為什麼那名年輕人就沒發現呢?……而那名年輕人,就是剛才那個男人的繼子對吧。」
「啊,對耶。」
玻璃窗裡的父親低下頭去。
不光只有那個男人的繼子有嫌疑──紡心想。
住在這個鎮上的男人,每個都有帶走愛華的嫌疑。
當時就連紡的父親也被警方詢問不在場證明,甚至還要求他提供指紋和DNA,不過當然不是出於強迫。
紡記得當時不只是她父親,這地區裡的每個男人都顯得很焦躁。由於警方的搜查陷入膠著,居民們個個都疑神疑鬼。
「搜查得這麼仔細,卻還是一無所獲,可見兇手人在遠處,這是隨機犯案。」後來大家心裡這麼想,才又開始和左鄰右舍們道早安。
雖然當時的感覺已逐漸淡化,但儘管至今已過了十年,那份感覺還是深深滲進這塊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