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春天的砂鍋菜
被塞滿最後一班電車的人潮擠出來,踏上月台時,雨下得更大了。
才想說櫻花好不容易盛開,還沒來得及細看,就下起滂沱大雨。
季節彷彿退回到冬天,每天晚上都冷到想穿上羽絨外套。
糟透了──
城之崎塔子又在口中重複這句今天不曉得已經反芻到第幾次的喃喃自語。
走出改札口,雨滴被風吹來,打在臉頰上。光要撐著傘,不被風吹到開花,就差點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真是糟透了。
天氣和公司裡的氣氛都糟到不能再糟。儘管如此,眼前的工作依舊堆積如山,已經連續四天忙到只能趕最後一班電車回家了。
背脊猝不及防地竄過一陣惡寒,塔子停下腳步,眼前一黑,全身的血液宛如退潮般席捲而去。
不妙,貧血了。
塔子拚命撐住眼皮,以防失去意識。
不管怎樣都得先往前走才行。
愈這麼想,身體的軸心愈發搖晃,塔子曲膝跪在積水的柏油路上。頭好暈,眼睛幾乎睜不開。
路上的行人大概都以為他喝醉了,加快腳步從他身旁繞道而行。
「你怎麼了?」
有些沙啞的嗓音從頭上傳來,劈頭蓋臉的雨突然停了。
自己的傘早就被吹到地上,顯然是有人為他撐傘。
塔子試圖揚起視線,只見高跟鞋和長裙的裙襬映入眼簾。從鞋子的大小判斷,對方是位相當高大的女性。
塔子努力想抬起頭,但意識完全不聽使喚地一路往下墜落。
「是貧血,去我那兒休息一下吧。」
冷不防被一隻粗壯的手臂拎著站起來,塔子無力地掙扎反抗。
「不要緊的,別擔心。」
被攙扶在女人充滿安全感的臂彎裡,緊繃的理智頓時斷線,塔子一口氣放掉勉強撐住全身的意志力。
──喂,怎麼樣?
為了驅散迴盪在腦海中的聲音,塔子微微扭動身體。
平常明明沒講過幾句話,真希望對方不要只有這種時候才來纏著自己說話,他現在只想睡覺。
──喂,怎麼樣嘛?你也在名單上喔。
塔子決定當作沒聽見,一起進公司但從未待過同一個部門的同事鍥而不捨地對他說。
──這麼說來,城之崎,你以前和人事部的村田女皇待過同一個部門對吧?
村田?是指村田美知惠嗎?
──喂,你可以幫我向村田女皇美言幾句嗎?
正想回答「別開玩笑」的瞬間,感覺好像從什麼地方墜落,塔子清醒過來。
塔子按住太陽穴,發現自己正躺在觸感非常柔軟的單人座沙發上,身上蓋著薄毛毯。
這裡是……
撐著沙發的靠背坐起來,蠟燭搖曳的火光映入眼簾。
室內播放著峇里島的宮廷音樂德貢甘美朗,青銅小青蛙擺飾的頭上捧著一個盛裝線香的盤子。
「哎呀,你醒啦。」
耳邊傳來昏迷前一刻聽到的沙啞嗓音。
對了──
自己一出改札口就貧血了,有個好心的女人救了他。
視線轉向聲音的來處,塔子有一瞬間的茫然失措。
猛一看,還以為陰暗的吧台後面有張化妝舞會的面具。
塗得雪白的皮膚、宛如用蠟筆描出來的眼線、彷彿每眨一下都會發出聲音的假睫毛、光豔照人的紅唇讓人聯想到達利的紅唇沙發。
然後是有如畫框般的桃紅色鮑伯頭假髮把以上這些零件硬生生地框起來。
塔子看得瞠目結舌,頂著面具的龐然大物慢條斯理地從吧台後面現身。
「大概是俗稱的春雷吧,直到剛才都還雷聲大作。」
對方提著長裙的裙襬,聲響大作地踩著木頭地板走過來。個頭好高,粉紅色的頭頂幾乎頂到橫梁。
隨著來人走到身旁,塔子終於反應過來。
這個人,不是女人──
而是男扮女裝的男人。
「感覺如何?」
脖子圍著絲巾,身上穿著綴滿荷葉邊的酒紅色長禮服,簡直是從童話世界裡走出來的人物。
「這是不含咖啡因的薑茶,可以暖暖身子喔。」
男扮女裝的壯漢將覆著杯蓋的馬克杯遞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塔子。
視線交會,厚厚一層化妝品下有張藏也藏不住,稜角分明的中年男子的臉。
抹上白粉的下巴浮現鬍碴的痕跡,不難看出化妝舞會的面具底下其實是個活生生的人。
「你該不會是第一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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