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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我懂事起,父親就已經不在了。
母親獨力扶養我長大,我念小學時,還會吵著要她講父親的事給我聽。例如說,為什麼我們家沒有爸爸?為什麼只有媽媽?爸爸是個怎樣的人?
母親不想多說,但我勉強從中得知,爸爸好像還活在世上。
小孩其實是很殘酷的,當時我心想,既然一樣「不在身邊」,那爸爸還不如死了比較好,這樣感覺比較酷。在平時常看的連續劇裡,如果是天人永隔,感覺是成為「好故事」的要素,但如果是活在世上卻分隔兩地,則感覺背後只會有令人鄙夷的緣由。
事實上,就算母親不說,我也逐漸從周遭人那裡聽聞。父親是個好賭成痴的窩囊廢。欠了一屁股債,嗜酒如命。儘管如此,也不知道他是哪一點吸引女人,他在外桃花不斷,打從我出生前,母親就常被父親氣得以淚洗面。還曾經從別人那裡聽說,「他在外頭的女人曾經拿著刀子衝進家裡咆哮」,教人聽得不寒而慄。
當初結婚時,他從事房地產掮客的工作,似乎也有過一段手頭闊綽的時期,但過沒多久,他涉入可疑的土地開發案中,害得自己那家小公司就此倒閉,欠了一屁股債。然後完全破產。
破產後的父親非但沒痛改前非,甚至過得更加靡爛,也不去找新工作,甚至還對母親動粗。最後母親幾乎是帶著我逃離他身邊,好不容易才和父親離婚。
「小真也曾經想過,如果孩子出生後,他或許就會改變,但他那個人真的是沒救了。」
我一位阿姨深有所感地對我這樣說道,當初聽聞時,我心裡大受震撼。小真是我母親的名字,她名叫真亞子。
阿姨說這話並沒有什麼用意,但當時我已小學高年級,正值青春期,於是我開始胡思亂想,大感苦惱。
在朋友開設的一家便當店幫忙的母親,一早就起床工作,忙到深夜才回家,總是滿手乾裂,而且無暇上妝施粉,但她原本是個大美人,與教學觀摩日前來出席的其他母親相比,她實在漂亮多了。
愛拈花惹草,又不好好工作的父親,將我塞給母親獨自照料。我曾經想,自己是不是母親的「包袱」。我會聽到拖油瓶、包袱這類的字眼,總是伴隨著「枉費你媽長得那麼漂亮,真是可惜了」這句話一起出現。
母親可能就是因為我,之後一直沒機會再婚,或是和別人重新展開人生吧?
我差點就因此鑽牛角尖,變得古怪彆扭,之所以沒變成那樣,都是因為有母親陪伴。她可能是察覺到我為此感到自卑,鬱鬱寡歡,當時她常對我說:「媽媽好在有你。」
「和你爸離婚後,我自己一個女人家,要是身邊完全沒人陪伴,我一定熬不過去。我很慶幸有小讓你陪在身邊。」
說什麼包袱,根本沒這回事。母親這樣對我說。
「別說包袱了,你根本就是我的希望,我的支柱。你爸爸和你是兩個不同的人。雖然我討厭你爸,你是爸爸的兒子,但小讓是我的心肝寶貝。媽媽最愛你了。」
來到尷尬年紀的我,聽到母親如此坦率地說著「心肝寶貝」、「愛你」,還是毫無抗拒地被徹底收服。現在我仍覺得自己或許有點戀母情節,但因為是這個原因,希望大家能諒解。
「我很慶幸有小讓你陪在身邊」這句話,是這麼地強而有力,一直在我身後照亮著我。
我那每個人都說是窩囊廢的父親,到底在哪裡做些什麼,我們母子真的一點都不在乎,這絕非逞強。
直到三年前的冬天,有人跟我母親聯絡為止。
「小讓,你爸好像過世了。」母親打電話告訴我這件事情時,至少聲音聽起來不帶任何悲傷。
一個窩囊廢,過著像窩囊廢的生活,聽說他在獨居的公寓裡因心臟衰竭過世,最後被房東發現。而且是死了快一個月才發現。換言之,他是孤單地死去。
父親的親戚們說「為了保險起見,還是通知妳一聲」,就此告訴母親這件事,母親對我說,她會出席守靈和喪禮。我說「我也一起去吧」,但母親可能是考量到我,刻意拐著彎說「你工作很忙吧。而且你爸的老家在北海道」,意思是要我別去。
過了幾天,母親返回後,春風滿面地說道「我順道去觀光」,在我面前攤開那裝有泡麵和螃蟹的禮品袋,滿是笑容。
我問她,出席喪禮心裡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打從孩提時代以來,我已很久沒像這樣當面問她關於父親的事。對母親來說,父親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離婚對象。
但母親卻笑著說道:「人都已經死了。我現在既不怕他,也不討厭他。」
「這是他留下的遺物,你想要的話就拿去吧。」
說完後,她給了我一個小魚形狀的褐色塑膠玩偶。我平時沒在釣魚,所以一時間沒看出來,母親說那是釣魚的誘餌。
「他喜歡釣魚。」這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聞。除了知道他是窩囊廢之外,第一次聽到其他和他有關的訊息。
我輕輕將拿在手上的誘餌放在桌上。
「不用了,我不需要。」
許久沒回來,現在只剩母親一個人住的屋子,飄蕩著焚香的氣味。一件像是母親穿去參加喪禮的喪服,用衣架掛著吊在窗邊。我往屋內窺望,發現母親的側臉已收起了笑容。
她本人堅稱自己是因為不習慣長途旅行,感到疲憊,但她眼窩凹陷,像是剛剛哭過。
過去我從沒看過父親的照片,也沒想過要見他。我一直在心中拿定主意,就算他提出想和我見面的要求,我也不見他。
但父親從沒提出這樣的要求,而我也完全沒見過他,這項事實意外令我感到震驚。
我明明就不想見他,但想到這個窩囊廢竟然也不想見我,就覺得很不甘心。難道你從來沒想過要見我們母子嗎?
竟然就這樣孤單地死去,我緊握拳頭,緊緊咬牙。
當時我第一次產生想見父親的念頭。
想見他一面,重重賞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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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連父親長得如何都不知道,但機會難得,紙谷讓到底能不能與他的父親見上面呢?而使者又是否能夠實現他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