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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的肖像 瀨下世界
我運氣真好。
因為原本一個月要五萬日圓房租的房子,我用三萬日圓就租到了。
由於我在老家出了一點問題,非得馬上搬家不可。沒有餘力像一般的搬家那樣慢慢準備,所以我將身邊的物品塞進一只背包裡,一路轉乘電車,盡可能前往人多的地方。
「我沒有保證人、沒有存款,也沒工作,但我需要一個馬上能入住的地方!」可能是因為我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好幾家房屋仲介公司都讓我碰軟釘子。當太陽下山時,我走進一家老舊的房屋仲介公司,那位大叔聽完我說的話之後,嘴角輕揚,回了我一句「有哦」。要不是有他這句話,我就得露宿公園了。
「因為屋裡死過人,所以價格便宜。」
我這個人向來不在意這種事,所以我很高興能簽下這麼便宜的租屋合約,但當我實際看到那棟公寓裡的房間時,也不禁為之傻眼。
「家具之類的,全部都留著沒搬走,所以你可以直接入住哦。」之前我確實是聽他這麼說,但我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副光景。
對方可能是早餐吃到一半,暖桌上面還擺著喝了一半的咖啡和麵包。棉被還鋪著沒收,一件像是當睡衣穿的灰色厚T隨意脫放。往浴室裡瞧,裡頭有用到一半的洗髮精和肥皂,甚至連入浴劑都還留著。那位已故的住戶,似乎是那種就算家裡只有一間衛浴間,也還是堅持要泡澡的人。我也一樣。
小學時從賢二那裡聽來的恐怖故事中,好像就有這麼一則故事。船上留下還冒著熱氣的咖啡,但船員全都消失不見的幽靈船。
屋裡連基本的整理也沒做是怎樣!於是我打電話給那位房屋仲介的大叔,而他只回了我一句:「以維持現狀優先!」便掛斷電話。
這大叔也太不像話了,但他同時也是我來到這地方後第一個認識的人,還是好好珍惜這個緣分吧。雖然我不相信鬼魂,但我對這種事還是會認真看待。
既然留下來的東西全部都能使用,那我就不客氣了。我一點都不會嫌棄。連我那十歲以前都和我同住的父親也是,他一直都還在使用爺爺留下的刮鬍刀。
也許這算是我們的家風吧。
我鑽進不知道是誰的被窩裡。說來也真不可思議,我一點都不覺得不安,沉沉地就睡著了。
早上起床後,我先把亂翹的頭髮梳直。
我向來都是沖完澡後就入睡,所以早上總是一頭亂髮。因為得消耗不少順髮水,所以我總是大量買來備用。幸好這房子裡還留有順髮水,我可以不用外出購買。
我拿起前人留下的髮梳,但上面纏滿了鬈毛,慘不忍睹。我的髮梳也常這樣。我應該曾經從電視上看過將纏在髮梳上的頭髮清除乾淨的秘技,但這種知識在需要的時候偏偏想不起來。
留在我老家那裡的亞希菜,她這個人在這方面特別拿手。雖然她在學校書念不好,但擁有許多這方面的小知識,時常幫助我。
感覺跟亞希菜和賢二已經好久沒見了。
突然很想聽她的聲音,於是我打電話給亞希菜。原本打算再也不跟她聯絡,但我抗拒不了內心的衝動。來電答鈴聲一直響個不停。已經都快中午了,但她可能還在睡吧。
我又試了一次,讓它響了許久,這才放棄。第二次落空帶來不小的衝擊。我肚子餓了起來。
雖然屋內擺了許多方便的東西,但冰箱裡頭沒什麼像樣的食物。有一袋高麗菜絲、納豆、優格。偶爾會想吃點有益健康的食物,而特地買了回來,卻又提不起勁吃,最後只能丟棄。我也常做這種事。
可惡。我在廚房的櫥櫃裡翻找,看還有沒有其他吃的,這時傳來手機的震動聲。我的手機向來都設在靜音模式,所以不會發出鈴聲。但很奇怪。
手機在我手上,但聲音卻從不同的地方傳來。
我找尋聲音的來源,結果發現有個手機掉在床下。和我用的是同一款手機,裝的是同樣的手機套。
我望向手機畫面,發現上面顯示「明美」這名字。為什麼明美會打電話到前屋主的手機呢?
「……你是誰?別這樣惡作劇好嗎?」
朝螢幕點了一下後,手機傳來明美那困惑的聲音。還問我是誰,是我啊。我應該是這樣回答她,但發不出聲音。
「這不可能吧。明明確實埋好他了,我也親眼看到了。」
埋?我腦中滿是問號,但還是發不出聲音。我沒有聲帶。為什麼聲音出不來?因為我沒有肉體。
我在老家出了問題,便逃來這裡,想等風頭過去,但很快就被逮著了。是賢二還是亞希菜?有人說出我的藏匿地點。
這裡是哪裡?這是我第幾次想到這個問題?
可惡啊。雖然不知道他是天使、惡魔,還是惡鬼,但誰會料到那樣的大叔竟然會是地獄的使者。
那用到一半的洗髮精以及隨地亂脫的厚T,我不會感到嫌棄也是理所當然。這是我的房子。全部都是我的東西。
我遭到殺害以及掩埋時的記憶完全沒留下。我運氣真好。因為能在沒受苦的狀態下死去。
我都不知道,原來煉獄就是一間單人房。
?
期望梅雨不要停 岬美?
下雨的日子,光是要將蜷縮的劉海梳直就得花不少時間。
順髮用的噴霧劑發揮不了效果。或許這不是睡醒後亂翹,而是我原本就是這種髮型。沒辦法,只能用離子夾仔細將它夾直。這離子夾是我姊姊的,所以我在使用時得特別小心,不能讓她發現。
我曾因為討厭鬈髮,而自己將劉海剪掉,結果朋友指著我笑個不停。
我那位朋友,今後和我分屬不同的學校。以前的好夥伴,都到地方上最好的升學學校松野高中就讀,只有我沒考上那所高中。
我目前就讀的竹柴高中,其實也不是多差的學校。就只是我自己不想去念而已。
入學至今已過了兩個月,我結交了新朋友,也參加了社團,過得還算快樂。但我還是覺得不滿意。當中最令我不能接受的,就是上下學搭公車得花上三十分鐘。如果當初考上第一志願,騎單車應該花不到十五分鐘,每次早起,我都忍不住會想到我那消失的三十分鐘睡眠時間。
就算是早上的時段,公車還是一樣二十分鐘一班,一旦錯過一班,就非遲到不可。為了謹慎起見,我得提早五分鐘先趕到公車站牌。
──今天明明下雨,她卻沒來。
這或許是鄉下的公車站牌特有的現象,有遮雨棚和長椅,所以大家會坐在長椅上等公車。最近每到雨天,就會有個女生坐在這裡,讓我感到在意。
我坐上公車後,打開英文單字本。今天是英文小考的日子。我實在提不起勁背單字,就此望向窗外,發現那名女孩正跑在後面追我們這輛公車。
我猶豫了幾秒後,站起身向司機先生喚道:「請等一下。」
「還有人要上車。」
我只說了這麼一句,那位有點年紀的司機先生就像在說「真拿你們沒辦法」似的,便放慢車速。公車停下,那名跑得氣喘吁吁的女生走上車。
「車輛行駛中請勿站立。」
司機用車內廣播警告我注意。
「對不起。」
我坐下後,那名一路跑來的女生坐向我隔壁。旁邊多的是空位。
「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哪裡,我只是想,要是遲到的話一定很麻煩。」
我只想得出這個很理所當然的回答。女子從書包裡取出手帕擦汗。我覺得這一幕不該看,便轉頭望向窗外。這次可就沒看到別人在追車了。
她說她叫岩倉里美。
她那一頭及肩的長髮,又順又直,明明是在雨中,卻讓人感覺不出有溼氣。
和我展開幾句生硬的對話後,她按下停車鈕。和我在不同站下車。
第一次看到她時,我看她身上的制服就明白。這一帶穿褐色西裝外套的,就只有一所學校。她是松野高中的學生。
換言之,我和她同屆。
之後,每次下雨天,我們就會在公車站交談。在公車站等公車時,聊上幾分鐘,在公車內再聊上幾分鐘。與念同一所學校相比,這樣的時間實在太短了。
不過,要是每天都像這樣打照面,自然就會混熟。正好最近梅雨季剛開始,連日陰雨綿綿。
「我向來都騎單車,但要是下雨天還騎車,會感冒的。」
松野高中好像有位自然科老師,不管雨下再大,也都會穿上雨衣騎單車通勤。聽說松野高中不論是老師還是學生,有怪癖的人都不少。
因為在同一處公車站等車,所以岩倉就住這附近。她和我家隔了一條大馬路,所以我們國中的學區也不同,但生活圈相當近。我們過去似乎在渾然未覺的情況下,有多次差點不期而遇。
「學校禁止抹防曬,你不覺得很過分嗎?」
松野的校風似乎比竹柴自由。我聊到我們學校奇怪的校規後,她秀眉微蹙。岩倉很在意曬黑,聽說她不論是騎單車上下學,還是上體育課,都一定會抹防曬。
「小學時我混在男生裡面打棒球,所以總是曬得像木炭一樣黑。」
「哦,有點難以想像。」
那天因為我擅自使用離子夾的事被姊姊發現了,所以沒辦法用它將劉海夾直。岩倉看我用手將劉海拉直,噘著嘴說道:「這樣鬈鬈的,明明就很可愛。」還說她其實想去燙髮,但父母不同意。
被女生說可愛,我當然不能接受。
但不知為何,那天我就連上最討厭的數學課,心情也一樣很好。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隔天早上看電視新聞播報氣象預報為止。
「梅雨季終於結束了。」
新聞主播和氣象播報員開朗地說著這件事。我都忘了,雨總有停的一天。
我和昨天一樣走向公車站牌,但在那風和日麗的風景中,不見岩倉的身影。
我獨自走上公車。公車內和平時一樣空蕩蕩,最後排的座位顯得特別寬敞。
關上車門,正準備開車的公車,突然一陣搖晃,陡然停下。一度關上的車門再度開啟,岩倉衝上車。
「謝謝!」
她向司機道謝,來到我身旁,讓我看她掛在書包上的卡片。
「嘿嘿,我買了公車定期票。」
看來,這梅雨似乎還會再持續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