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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是我們約好見面的日子。
對方約在我家附近的法國小餐館,我經常來這裡吃午餐。
但這是我第一次點六千圓的套餐,平時都吃一千六百圓的午餐套餐。
原本覺得今天吃一千多的套餐也沒問題,但對方點了六千圓的套餐,而且還點了葡萄酒。我平時不喝酒,但為了健康著想,這幾年每天都喝一杯葡萄酒當作藥補。雖然我並沒有提這件事,但當我回過神時,發現葡萄酒杯已經放在我面前。
對方禮數這麼周到,我更難拒絕了。吃了人家六千圓的套餐,還喝了葡萄酒,我實在無法把「對不起,我沒辦法接貴出版社的工作」這種話說出口。我天生就是膽小鬼。
所以在吃飯時,我不停地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只要發現對方想提工作的事,我就像是日本童話中的開花爺爺一樣,不停說各種垃圾話題,從昨天看的電視劇,到占卜的事,還扯到了人類滅亡的話題,為自己築起防護牆。不知道能不能像忍者丟煙霧彈一樣,用這種方法糊弄一番後全身而退……?
但,這果然只是我在做白日夢。
「言歸正傳——」
坐在對面的鮑伯短髮女人——尾上把茶杯放回了茶托,緩緩挺直了身體。
來了,來了,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我也挺直了腰桿。
她一定是要說工作的事……一定想邀我寫稿。怎麼辦?我要怎麼拒絕?我的肩膀不自覺用力。
「關於M?公寓的事——」
嗯?原來是要聊那件事?
我有點洩氣,但千萬不能大意。我再度繃緊肩膀。
「啊,就是八王子的M?公寓,妳說妳也曾經住過那裡?」
我小心謹慎地回應。
「是啊,我來東京讀大學,第一次一個人住的時候,就是住在M?公寓……我十四年前借住那裡。」
她十四年前進入大學就讀,所以目前三十二歲?雖然我數學很差,但不知道為什麼,算女人的年紀卻很神速。
喔——原來她三十二歲,看起來也差不多。我重新打量尾上的臉。
她一頭時下流行的主播鮑伯短髮,柔順的頭髮應該是平板燙的功勞,原本應該有天然鬈,因為我發現她的劉海根部有一撮微鬈的頭髮。臉上化了淡妝,仔細觀察後,發現她的眉毛畫得很仔細,睫毛做過美睫,戴著小巧的香奈兒耳環。雖然她看似樸素,但其實在打扮上投資了不少錢。
她身上那件針織衫看似平價品牌的基本款,但仔細一看,竟然是Burberry。不時從領口露出的項鍊應該不是什麼名牌,但下面鑲了一顆小鑽石,顯然也不便宜。
她的指甲也花了不少工夫。雖然不是很誇張的指甲彩繪,但上面有很費工的裝飾。要維持這麼漂亮的指甲需要花不少錢。
還有那身光滑的肌膚。
那是必須經常出入美容沙龍,才有辦法維持的膚質。
目前被桌子遮住的下半身也不馬虎,有垂墜感的傘襬裙搭配了鑲金線的絲襪,腳上穿了一雙義大利品牌Tod’s的低跟皮鞋。
也就是說,她從頭到腳都是完美的富家女打扮。
我猜想她讀的也是名牌大學,畢業之後,進入這家歷史悠久的出版社工作……她簡直就是天生的人生勝利組,和我完全不一樣。雖然我目前住在赤?的超高層公寓,但在入行之前很慘,尤其是學生時代,更是標準的窮苦學生。窮得超徹底,吃炒豆芽菜就算是開葷了。
她竟然曾經住在我以前租的房子?
她住過那個房間?
我微微歪著頭問:
「所以妳是從二○○五年開始租那個房間嗎?」
「嗯,對,沒錯。」
我是在一九八三年租了那個房間,我記得當時的屋齡是四年……
「我租的時候屋齡已經二十六年了,雖然覺得……有點舊,但因為有浴室,房租也很便宜,而且剛重新裝潢過,所以我就決定租下來……啊,對了,我帶了當時的廣告單。」
尾上從腳下的籃子中拿出肩背包,從裡面拿出一張紙……順道一提,她的皮包是女性編輯愛用的CELINE。
「因為那是我第一次一個人生活,所以當時的所有東西都留了下來。」
尾上在說話時,把廣告單遞到我面前。
所謂廣告單,就是去房屋仲介公司時,經常貼在門口的房屋示意圖。
上面有外觀照片、格局圖和房屋的詳細情況。
『四樓,附廚房,十八.一一平方公尺,東京都八王子市牛頭町7–×,距八王子車站搭公車五分鐘。』
雖然照片裡看起來地板是時下的木地板,啊啊,但房子的外觀,沒錯,就是這裡,絕對沒有錯,這就是M?公寓。
看照片,會覺得是普通的「公寓」風格,紅磚外牆很有時尚感。我當初就是被外觀欺騙,租了那個房間……咦?
「含管理費才兩萬八千圓?」
看到房租價格,我有點驚訝。我記得當年含管理費是三萬圓。雖然當時也很便宜,沒想到尾上租的金額更便宜。雖然因為屋齡老舊,房租會降價,但顯然完全沒有考慮到物價指數上升的問題。
我當年住的時候是榻榻米和泥土牆,收納也是傳統的壁櫥。看照片中的房間,已經重新裝潢成現代風格,乾淨又漂亮,而且竟然比我當時的租金更便宜……
「現在的租金比我那時候又更便宜了。」
「什麼?」
「我昨天上房仲網查了一下,發現目前剛好沒有人租,同一間四○一號室的房租含管理費才兩萬七千圓。」
「八王子的房租行情這麼便宜嗎?」
「不,我想應該是這裡的房間比行情更便宜。我當時也是被這一點吸引,沒有實際去看房子內部就決定租了。」
「什麼?」
和我當時一樣。我也沒有去看房間就決定租了。
那是我第一次獨立生活,也不知道要住哪裡,剛好來到新宿,就走進第一間看到的房屋仲介公司。告訴對方預算(房租在三萬圓以下)和條件(有浴室、有熱水,地址必須在東京)後,對方拿出一張廣告單說:「那就只有這間了。」
房子外觀的照片並不差,因為是四層樓的紅磚房子,屋前還有一排銀杏樹,簡直就像是歐洲的街道。唯一的缺點就是房間朝北,我不喜歡房間光線太暗。
「您不趕快決定,還有其他人在問這個物件唷。」
房屋仲介催我趕快決定。
「我想看一下房間的情況。」
我提出這個要求。
「嗯——」房仲露出為難的表情。
「如果您想看房間,請您自己去看,但您拖拖拉拉,搞不好會被別人搶租走。」
因為房仲的這番話,我連八王子在哪裡都不知道,就決定租那個房間了。
「我要租這裡。」
……我在上個月的隨筆中寫了這件事。當初為了拘泥於地址要在「東京」,結果住到了離都心很遙遠的地方。我的學校在川崎,每天通學成為一件超辛苦的事。
「我讀的大學在八王子,所以通學倒是沒問題。」
尾上露出苦笑說。
「但是我深刻體會到,早知道應該先看一下房間裡面,不能只看廣告單就作決定。」
「妳對那個房間的哪裡不滿意?朝北的問題嗎?」
「啊,這個問題我倒不是很在意。雖說是朝北,但只要打開窗戶就是大馬路,有一種開闊的感覺。而且我只是回去那裡睡覺,所以並不是太在意光線的問題。」
我也有相同的感想。雖然那個房間朝北,但光線很明亮。如同尾上所說,窗戶下方是單側雙車道的國道,也許是因為沒有擋住視野的建築物,所以房間比想像中更加明亮。
「雖然朝北的方向完全沒有問題,」尾上輕輕嘆了一口氣,「……但在簽約後拿了鑰匙,第一次打開房門時……我總覺得聞到一股奇怪的臭味。」
「奇怪的臭味?」
「該怎麼說……有點像是體味,又有點像是豆芽菜爛掉時發出的臭味,也就是所謂的老人味。」尾上可能想起了當時的事,用餐巾掩住了鼻子和嘴巴。
「老人味……?」
「可能前一個租客是大叔,因為房間裡還有菸味。」
「啊,我那時候也一樣。」
「也有老人味嗎?」
「不是,是菸味,而且是很嚴重的菸味,但因為我媽是老菸槍,所以我當時對菸味不怎麼敏感。不過朋友來我家後說:『你房間的菸味很重,你有抽菸嗎?』我才開始很在意這件事……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討厭別人抽菸。」
「如果只有菸味,我應該還可以忍受,但老人味很重……我一打開門就撲鼻而來。我立刻關上門,跑去買除臭劑和芳香劑,結果還是無法消除臭味,我只好又買了空氣清淨機。」
「妳還買了空氣清淨機?」
「對,但是沒什麼效果,結果因為這個原因,我在那裡住了不到半年。」
「因為房間太臭搬家的嗎?」
「不光是因為臭味,還有另一個原因。」
尾上輕輕深呼吸後說:
「我在電子郵件中也提到了,我被鬼壓床了。」
「鬼壓床……」
「老師,您也在那個房間被鬼壓床過吧?您在隨筆中有提到這件事。」
「啊?應該說……」
「您睡在床上時,被鬼壓床了。」
「並不是睡覺的時候,因為我一躺下就發生了,所以是我醒著的時候……」
「我也一樣,一躺上床,那個就出現了。」
「那個?」
「對了,我的床放在這個位置。」
尾上指著廣告單上的格局圖,那是朝北的窗戶旁。
「因為頭朝北睡覺不吉利,所以我的床沿著窗戶放,這樣睡覺的時候頭就朝向西方。」
和我完全相同……應該說,因為房間很小,為了避開柱子,同時避免頭朝北睡覺,床只能放在這個位置。
「那天晚上真的太可怕了,現在這樣談這件事,我都還會忍不住冒冷汗。」
尾上用餐巾紙擦了擦嘴,好像下定了決心,開始說了起來。
「對,那是十四年前,我還沒有適應大學生活,對租屋處的環境也沒有很熟悉,黃金週就到了。但我並沒有回老家,而是整天打工。不知道是否太累了,黃金週結束之後,仍然整天懶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