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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降臨。
沒錯。從母親口中聽見妹妹跳樓時,梢子毫無抵抗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為什麼?因為梓沙十九歲時曾經自殺未遂。每個人都想著,梓沙總有一天又會重蹈覆轍。但即使如此,梢子仍拒絕了梓沙有事商量的要求。
「……總之,我們只能祈禱梓沙早點恢復意識,我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父親這句話換來母親一句「你真的很冷漠」。
「我要留在醫院裡,你和梢子回家吧。根本不是真心擔心的人待在這裡,梓沙也不可能恢復意識。」
「但是……」
梢子試圖想說服母親。
「別多說了!」
母親背對梢子和父親,在沙發上坐下。
「……我知道了,那我明天早上再來和妳換班。如果有事,不管幾點都沒關係,打電話給我。」
母親沒有回應。父親也只說了一句「那我明天再來」就走出休息室,梢子也跟在父親後面。
走出醫院,感覺外頭又變得更冷了。坐上父親的車子一陣子後,身體都還暖不起來。
車子開動後一段時間,先開口的人是父親。
「東京怎麼樣,稍微習慣了嗎?」
梢子回答「習慣了」。和父親的對話與和母親的不同,不需要繃緊神經。
「這樣啊,直樹也還好嗎?」
「……嗯,很好,你不用擔心。比起我,爸你明天要上班吧?可以請假嗎?」
「今天是年底最後一天上班日了……都不知道該說時機正湊巧還是太不湊巧了。」
「……這樣啊。」
梢子完全忘記現在是年底了。
父親說了「就是這樣啊」後不發一語。雖然和父親之間無須小心翼翼的,但也不代表兩人能熱絡對話。
仔細想想,似乎很久沒有和父親好好對話了。母親會定期打電話給梢子,但這半年來,父親從未主動打過一次電話,頂多只有偶爾搭配真的很短的文章,傳張照片給梢子而已。舉例來說,散步中發現的野貓,路旁掉落的栗子毬果……這樣的距離感正剛好。
梢子看著窗外流逝的景色,這裡和東京相比,建築物密度壓倒性的低。
明明感到懷念,卻又有哪裡感到陌生。才只離開半年竟然會出現這種感受,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明明結婚前她從未離開過這塊土地啊。
沒想到自己竟會離開出生之地到東京,幾年前都還完全無法想像。而且話說回來,梢子對東京沒有什麼好印象,那是屬於母親和梓沙的城市,不屬於梢子。
如此一想,這太過愚蠢的想法讓梢子失笑。現在還對以前的事情懷恨在心,這也太過消極了吧。
我已經改變了,已經和以前的自己不同了。
那就更應該聽聽梓沙想商量什麼事情的吧?心中的另外一個自己如此責備。
── 難道不是因為害怕嗎?
害怕什麼?
── 害怕變回以前的自己。
梢子閉上眼睛,輕輕吐了一口氣。為了轉移焦點,刻意思考其他事情。
梓沙到底想要「商量」什麼?
感到小小的不對勁,她努力思考到底是哪一點讓自己感到不自在?至今從妹妹口中聽過無數的煩惱,而她每次都會鼓勵妹妹。但話說回來,其實妹妹從來不曾主動對梢子開口訴說自己的煩惱。
大抵都是母親哭著對梢子說「梓沙的樣子很奇怪」,拜託梢子去看看狀況,梢子就會去梓沙的房間問她「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最近怎麼樣啊?」說不覺得麻煩肯定是謊言,但果然還是無法坐視不管。但是,長大成人之後,妹妹曾主動到梢子房間說「請妳聽我說說話」嗎?
梓沙自從十多歲那時再也無法相信世界起,她說出口的話總是在死胡同裡繞來繞去,不是想要解決問題的積極態度。
── 我已經不行了。
── 反正我不正常。
── 我和姊姊不一樣。
不管說什麼,梓沙都無法理解梢子的心情,這讓梢子筋疲力盡地離開了那個家。
感覺不對勁的原因就在這裡,現在的梓沙和梢子半年前知道的那個妹妹似乎有哪裡不同。特地主動和姊姊聯絡,這對妹妹來說是相當反常的行為。梓沙總是用態度展現自己軟弱的一面,卻絕對不願意主動開口。
梓沙被什麼事情逼入絕境,甚至讓她願意主動傳訊息?
── 到底是什麼事?
「爸。」
梢子一開口,父親注視著前方問:「幹嘛?」
「梓沙的手機現在在哪?」
車子在紅燈前停下,父親轉頭看向梢子。
「手機在梓沙的口袋裡,但壞掉了無法開機,為了慎重起見已經交給警方了。」
「……在警察那?」
「是意外還是自殺……或者是案件,現在什麼也不知道啊。警方也問了我很多問題……那時也說了梓沙曾經自殺未遂的事情。」
燈號轉綠,父親踩下油門。
「手機怎麼了嗎?」
「我想說或許能知道些什麼……例如,她有什麼煩惱之類的。」
梢子忍不住想對父親全盤托出「梓沙會變成這樣或許是我的錯」,但她說不出口。父親大概不會責備梢子,但現在對父親說了又能怎麼樣?梢子覺得讓父親分擔這個痛苦,讓自己可以輕鬆點是很卑劣的行為。
「她很認真去工作……和妳媽之間關係沒什麼變化,即使如此,梓沙看起來比妳媽更穩定,情緒不安穩的反而是妳媽。」
「……這樣啊。」
就算繼續問父親,也無法知道梓沙想要「商量」什麼。梢子不認為梓沙會對父母說。
── 妹妹只來依靠我啊。
突然感覺難以呼吸,梢子稍微打開窗,父親問著:「太熱嗎?」調低暖氣溫度。
「……有一點。」
吸了一口從縫隙流入車內的冷空氣,上一秒還昏昏沉沉的腦袋瞬間清醒過來,梢子挺直背脊。
或許有人會覺得事到如今為時已晚,但梢子想要知道,想知道妹妹有什麼煩惱,想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
──?難道不是只想確認自己無能為力而因此安心嗎?
或許是這樣。
── 妳真的很偽善。
即使如此,也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邊和自己煩人的思緒對話,梢子邊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