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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夢都沒有想到，二○二○年的春天竟然是這種情況。
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入學典禮竟然取消，根本無法想像大學生活竟然沒有迎新聯誼、學校停課，沒有社團活動，甚至沒辦法打工。
——接到媽媽的電話，說這個月匯入的生活費會減少一半時，加賀耀太有點心灰意冷，既茫然，又覺得無可奈何。
四月十八日。一個月前，東京等七個都道府縣發出的緊急事態宣言，進一步擴大到全國範圍的第三天早晨。
「阿耀，真是對不起。」
媽媽在電話彼端語帶歉意地說。聽到媽媽的這種聲音，他還來不及思考，就反射性地回答：
「沒關係。沒事啦，反正現在也不需要用什麼錢，妳不用擔心。」
「但是……」
聽到媽媽費力擠出的聲音，他感到心被揪緊。以前住在家裡時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但分隔兩地之後，就覺得父母的聲音聽起來和以前不一樣。為什麼會這樣？自己並不是所謂的孝子，父母也不是那種會特別為兒女著想的理想父母。
耀太的父母原本對兒子高中畢業後的發展並沒有特別的要求。他們在老家經營一家風評很不錯的定食餐廳，但並沒有要求耀太繼承那家餐廳。至於考大學這件事，因為其他同學也都報考了大學，耀太沒有多想，也跟著報了名，結果竟然考上了。
他比其他人提早參加了推薦入學的考試，順利通過時，他高興得手舞足蹈。他並不討厭老家，但前往一個不同的環境——可以去東京的新鮮預感，讓他興奮不已。
留在老家的同學——尤其是座位在他旁邊的橫井陽葵問他「真羨慕你，奧運的時候，我可以去找你玩嗎？」時，他覺得迎來了整個世界的春天。這種形容一點都不誇張。「好啊。」他盡可能假裝冷淡地回答，其他同學對陽葵說：「問題是妳根本沒有去看比賽的門票啊。」他忍不住在心裡罵那些同學不要多管閒事，但陽葵面帶微笑說：「但我還是想去啊。」
陽葵綁得高高的馬尾很好看。無論是因為皮膚很白，所以鼻尖周圍出現的淡淡小雀斑，還有削瘦的臉頰，陽葵所有的一切，耀太都很喜歡。
「即使無法看比賽，東京在舉辦奧運時一定很特別，我想親身感受一下那種氣氛。」
橫井陽葵在一月說這番話當時，還覺得新冠肺炎只是發生在大海彼岸的特殊情況。
時序進入三月，國高中和小學都同時停課，大家都還相信四月之後，世界會重啟，一切都會如常運轉。周圍人都提醒他，必須在三月之前就找好離大學交通方便、價格也合理的房子，於是他租好了房子，來到東京——直到今天。
四月之後，大學仍然沒有恢復上課，而且確診人數持續增加，政府頒布了緊急事態宣言，整個世界都停擺。「沒事不要出門」這句話已經滲透到整個社會的各個角落。
每天確診人數只有個位數的老家山形也一樣。生活在東京，會覺得山形的疫情根本不嚴重，即使開店營業也沒問題，但由於緊急事態宣言已經擴大到全國，所以父母經營的定食餐廳也從昨天開始暫停營業。雖然之前就聽說餐廳要暫時休息的消息，但做夢都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直接影響到在東京生活的自己。
耀太決定要去東京讀L大學後，爸爸和媽媽在打烊後，在餐廳內討論了很久。他們坐在後方的桌子旁，桌上放著存摺和寫著「學費保險」的很多資料。他們原本並不想讓耀太看到，但耀太還是看到了。
爸爸告訴他，會幫他支付入學金和學費，只要房租不會太貴，每個月也會將房租和水電費寄給他。
「但是，」爸爸又接著問他：「你可以靠自己打工賺生活費嗎？」
「可以。」耀太回答。
媽媽聽了他的回答後點了點頭，似乎鬆了一口氣。
「雖然我們沒有教你什麼一技之長，但你從小就看著我們做生意，去餐廳打工應該沒問題。」
聽到當時對自己說這句話的媽媽在電話的另一端小聲說話的聲音，他感到坐立難安，所以用格外開朗的聲音說：
「別擔心，我很快就會找到打工的工作。」
「但是外面的疫情不是很嚴重嗎？」
他原本試圖用開朗的聲音讓媽媽放寬心，沒想到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更擔心了。
「小耀，你之前說要找居酒屋或是定食餐廳打工，但是東京都不是要求餐飲業都縮短營業時間，而且聽說現在連之前僱用的工讀生也都被辭退了。上次在電視上看到的年輕人——」
「沒事啦，我很快會找到餐廳以外的工作。媽媽，妳看太多電視了。」
剛才聽到媽媽的聲音還有點想流淚，沒想到沒聊幾句話，媽媽就戳到了他的痛處。唉，每次和家裡通電話都這樣。他很後悔剛才說話語氣太溫柔了，而且當初只是父母說，因為家裡開定食餐廳，所以去餐飲店打工比較好，耀太根本沒說要去餐廳打工。
話說回來——現在該怎麼辦呢？他的確為此發愁。
目前找不到打工機會是事實。他在網路上找到一家速食店，也通過了面試，但還沒開始上班，就接到了「目前還是先不考慮」的電話。
「現在疫情這麼嚴重，而且也暫時無法錄用沒有工作經驗的人。」
耀太難以接受，因為徵人廣告上明明寫著「竭誠歡迎無經驗者」。
之後聽到新聞說「目前網路購物很需要人手」，於是去應徵了為電商架設網站的工作，三十五、六歲的男性面試官問他：「你今年春天剛從山形來東京嗎？那真是辛苦你了。」所有人只要聽說耀太是今年春天的新生，都會用這句話作開場白。耀太希望對方的這種同情可以發揮正面作用，於是主動告訴對方，在老家的父母工作也很辛苦，無法指望他們寄生活費給自己，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找打工的機會。
「啊？但是，」面試官看了看耀太，又看著履歷表。耀太今天穿著原本為了參加入學典禮而向爸爸借用，最後卻沒有派上用場的那件襯衫。
「你父母不是已經幫你出了學費嗎？」
「喔，是。」
「你的電腦和手機也都是父母幫你買的吧？目前租的房子，也是父母出的錢？你不可以這麼貪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期待父母寄生活費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除了某種意義以外，還有什麼意義？耀太覺得有點聽不太懂日文了，面試官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很有道理，輕輕點了頭說：
「你要加油，聽說現在很多年輕人讀大學，都是靠自己賺學費，你已經很幸運了。雖然目前的時局可能有點辛苦，但加油囉。」
在對方眼中，自己是和他無關的外人，所以才會無情地丟出「加油」這種話。耀太沒有被錄用。
耀太也知道必須趕快再找下一個面試的機會，但是，當連續應徵兩次都碰了釘子，他開始覺得自己毫無價值。不需要媽媽提醒，他也知道現在商家根本沒有餘裕僱用沒有任何證照，也沒有經驗的工讀生，就連很多有工作經驗的人也都被辭退了。因為他在家整天都掛在網上，所以很清楚這些事。
媽媽的聲音繼續在電話另一端響起。
「你一個人在東京可能很辛苦，雖然這麼說有點那個，但我們聽到你找不到工作，反而稍微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
「因為現在出門不是很可怕嗎？東京目前的確診人數很驚人，只要能夠乖乖在家待著，等疫情稍微緩和一點再去找打工的機會也沒關係。」
耀太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想起剛才接起媽媽的電話時，自己因為太久沒有說話，所以開口說第一句話時，聲音有點發不出來，連續清了好幾次嗓子才終於發出聲音。
「如果你需要什麼，媽媽都可以寄給你，你隨時打電話告訴媽媽。」
「嗯。」耀太聽了媽媽的話後點了點頭。電話掛斷了，耀太拿著手機，直接趴倒在一直鋪在榻榻米上的薄被，老舊榻榻米的好幾個地方都已經磨損了。
我知道。獨自留在家裡不出門。
他細細咀嚼這句話，胸口隱隱作痛，腦海中浮現剛才通了電話的父母身影，還有他們的餐廳從昨天開始暫停營業這件事，他們應該從來沒有想過要送兒子去東京讀大學。
耀太很清楚，他們同意讓耀太讀大學的最大理由，是因為耀太考上了大學。兒子的功課很不錯，考進了東京小有名氣的大學。這件事讓他們感到高興，也感到驕傲，所以願意勒緊褲帶，送自己來東京讀書。
只是做夢都沒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這樣的大學生活。不僅如此，好不容易來到了東京，原本以為天塌下來也不會改變的奧運和帕奧竟然延期，暫時不舉辦了，陽葵來東京找耀太的未來也變得渺茫。更何況老同學現在絕對不可能來東京，即使想來也來不了。
就在這時，LINE發出了收到訊息的輕快聲音。
他懶洋洋地抬起頭，點開還帶著餘溫的手機螢幕，發現收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傳來的訊息。那是小時候的玩伴奧田甲斐斗，他們在國中之前都讀同一所學校。甲斐斗在國中時，經常和一票愛玩的傢伙混在一起，還染了頭髮。雖然高中之後，分別讀不同學校，但因為是兒時的玩伴，目前仍然保持聯絡。
他已經很久沒有點開LINE看訊息了。
留在老家的同學都在LINE群組內悠閒地聊著彼此的近況，彼此為受到疫情影響相互激勵。每次看到這些內容，都感到很痛苦。所以他最近幾乎都不敢看高中一群要好的同學的LINE群組。
無論是打工的工作、大學，還是手機中的老同學，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似乎都覺得沒有自己也無所謂。
甲斐斗到底有什麼事？——他點開了螢幕，看到了甲斐斗傳來的訊息。
「耀太，好久不見。最近有空嗎？有可以在線上打工的機會，有沒有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