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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
每個月有一天,我的丈夫會去跟情人見面。
他在上車前看了看信箱說「有信哦」,把郵件交給我。
夏季的夕暮時分,我暫且停下澆花的手接過那疊郵件,混在帳單、DM廣告之中,有個書籍尺寸的厚實信封,從東京寄來的。寄件人是個陌生的名字。
「需要買什麼東西回來嗎?」
我回答「不用」,丈夫便點點頭,說他明天回來,然後上了車。
和他說了聲「路上小心」,我繼續澆花,手指按住水管前端,把水捏成一片薄膜,花灑前幾天壞掉了。對了,應該請他買花灑回來才對——我思考要不要打電話,很快又打消了念頭。
——在明天之前,那個人不是我丈夫。
我調整水管的角度,朝著上方噴灑水膜。
悶熱的橙色空氣中灑落一整片閃閃發亮的水珠,我看著這美麗的景象,等待不久後即將升上西方天空的金星。
——是晚星。
我閉上眼睛,傾聽仍殘留在鼓膜的那句話。
「天氣遲遲不轉涼呀。」
我回過頭,看見佐久間太太站在那裡,頭戴草帽、腳踩長筒靴,可能剛從田裡忙完回來。她推著堆滿蔬菜的單輪推車,黃瓜、茄子、南瓜、番茄。
「妳挑些喜歡的吧。還有這也給妳,是人家送的。」
她遞來一塊包裝精美的磅蛋糕。
「放在我們家會被爺爺吃掉,都跟他說血糖太高不能吃了,他就是不聽。曉海你們家都是年輕人,就不用擔心這個了。」
說著說著,小結嫩綠色的輕型車開進了庭院。
「阿姨好。」
小結打過招呼,轉向我說:
「剛才爸爸的車從我旁邊開過去。」
「他說今晚要去今治那邊。」
「這樣啊,那晚餐只要煮兩人份囉。啊,阿姨,這個我先收下了。」
她向佐久間太太點頭道謝,拿著裝蔬菜的籃子先進了家門。
「妳還好嗎?」
佐久間太太從草帽帽簷底下擔心地打量我的臉色。
「夫妻久了,難免時好時壞啦,妳要打起精神哦。」
「嗯,我很好。」
「……是啦,曉海妳可能是這樣沒錯。」
佐久間太太看起來有點掃興似的,又推著單輪推車回去了。
我澆完剩下的花,拿著收到的郵件回到工作間。今晚小結負責煮晚餐,我還能再工作一下。
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我拿起放在繡架上的鉤針。這不同於一般的刺繡針,是法式鉤針刺繡專用的工具,珠子已經事先串在線上。在漆黑夜空般的布料上刺上施華洛世奇水晶,紋樣一點一滴浮現。仔細、迅速而精確地操作著鉤針的過程中,自我的存在逐漸淡薄,彷彿和一點一滴出現的美麗圖紋融為一體,一回神幾個小時就過去了。
但今天卻怎麼也無法專注,於是我拿起放在桌上的郵件,走出房間。
走向玄關的途中,聽見小結說話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因為今天我爸不在。對啊,去今治那個人那邊。」
『你們家真的很不得了耶,正妻公認的外遇也太不正常了。』
她好像把智慧型手機開著擴音在聊天,也聽得見小結朋友的聲音,對話中混雜著菜刀切菜的規律咚咚聲,還有蒜頭的香味。
「我倒是很習慣了。」
『這就是最不正常的點啊。』
把兩人的對話留在身後,我穿著涼鞋走出家門。
八月的黃昏時分,天色遲遲不暗,我在震動空氣的蟬聲中前行。不遠處有間小雜貨店,太太們坐在供人休息用的長椅上聊天。經過那裡的時候,我們彼此只點了點頭,像不同生態的魚一樣擦肩而過。
——沒想到北原老師居然也搞外遇。
——畢竟之前曉海也很誇張。
——那時候還真虧北原老師有辦法原諒她。
——他一定無法原諒,所以才在外面找了女人。
流言在島上傳得甚囂塵上。在這座娛樂稀少的小島,我們家的內情就是島民共同的、現在進行式的「即時娛樂」。
視野遠方,能看見銀色的海映照著夕照。這時間的海面平穩,也幾乎聽不見潮聲。我沿著平緩蜿蜒的海岸線走,對向有輛雙載的腳踏車騎了過來,我看見高中母校的制服。男生踩在後輪腳踏桿上,手扶著踩腳踏車的女生肩膀。髮絲在風中翻飛,笑聲被海風吹散,兩人從我身邊通過。
看著遠去的制服背影,我回想起正午陽光照耀的高中走廊,就連身穿學校指定白襯衫的人群當中,不經意掠過鼻尖的酒香都如此鮮明。